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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分离别途
樱红陌上,柳绿池边,韶华似锦倾流年。
美景如画,却逊画中人。凰澈在廊间席地而坐,旁有落壹行云流水般地将茶汤烹、煮、沏、斟,二人一静一动,犹胜天神惊尘飘渺,赏心悦目之至。
落壹将茶汤倒好,拿了杯碟垫在了其下,放在桌子的一侧,“仙人,恕壹冒昧,此茶汤为特意调制,请滴血于此汤中。”
雪灵一族五感极灵,族长更盛,是以当落壹指出凰澈身体有异时,他并未大意。灵力一闪,指尖血珠顿出。初看无异,但当之滴入茶汤时,却有股黑气瞬起,将血珠包裹,致其凝结不散。
见此诡变,凰澈略微皱眉,心下已有猜测。
落壹亦是诧意,“仙人近来是否偶感情绪难控,心烦易怒?”
凰澈不答反问,“族长可否听过邪魔冥王一说?”
“仙人莫不是指八百年前被四天尊镇压而亡的炼狱冥王?”落壹凝眸道,“我曾在古籍中看过。据说他早已魂飞魄散,不渡六道轮回。”
凰澈缓缓道:“如若当初他匿藏了一缕残魂,蛰伏至久,兴许还能死而不僵。”
落壹疑惑,“仙人之意,恐这缕黑气与他有关?”
“不错,”凰澈道,“这世上能悄无声息潜入我的身体,我想不出其右。”
闻言,落壹顿感心惊,“怎么会……可是在哪儿遭遇的变故?仙儿他们知道么?”
凰澈摇了摇头,“只是暂时猜测,未有定论之前不可叫她忧扰。”
落壹讷讷地应了声好,“仙人,此黑气虽诡异无常,但请让我尽力一试。”
“无妨,”凰澈将茶汤倒了去,“我既已知晓,便不会掉以轻心。”
落壹深深地看了眼对面侧坐之人,知他清冷傲性,言多只会适得其反,遂只是提醒道:“邪祟之物善控人心智,仙人多加留意。”
凰澈略微颔首,便站起转身离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落壹忧心无比。炼狱冥王,她虽只在书中所见,但其竟能与四天尊抗衡,能力只怕不可估量。而仅仅只靠一缕残魂,却能在八百多年后兴风作浪,委实让人惊惧。如今,残魂已然侵入凰澈体内,她真不敢想,将会发生怎样的变故。那一刻,她发觉,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去换取他平安无虞。只是或许,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留下。
落壹怅然若失地坐着,忽闻有人走来。
“族长万安。”落啾啾虔诚地行了大礼。
“出门在外,不必拘礼,起来罢。”落壹回神道。
落啾啾起身,“族长,敢问肆零零之事,您可有何线索?”
落壹恢复了神态,在他人面前,她还是端重的族长,“沧黎的玉石均有通透泛蓝的特点,我先是在北疆境内有所发现,一路追查至此。此事若不善了,失掉一人是小,唯恐世人贪财起意,发难沧黎。”
落啾啾并未想到这一点,“难道肆零零会背叛雪灵族么?”
“这只是最坏的一种可能。”落壹道,“但我也愿意给他最大的信任。”
“族长,请允许我跟随您一起追查肆零零的行踪,为雪灵族尽我绵薄之力。”
落壹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雪灵,赞许地颔首,“可以。”
“叁玖玖领命。”落啾啾行了礼,告退而去。
连日来,离宿一直跟着鬼骨出入忆幽分部。她本以为长辈会问责,但自从落壹来了之后,他似乎更愿意与她待在一处。好多次,甚至只是擦身而过,他都会刻意避开,更别提说话的机会。
这日清晨,离宿起得稍晚了些,路过庭院时,正瞧见凰澈站在樱树下往池中丢撒鱼食。离宿欲上前,却见落壹已经翩然而至。二人并肩而立,仙姿佚貌,直似掩尽日月之光,耀眼高华得让万物都黯然失色。这样美好的画面,离宿忽觉刺目。闭了闭眼,再看,更觉他们天造地设一双璧人。联想近来长辈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离宿心中发闷,郁郁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丫头!”鬼骨从远处走来,“我在马厩等不见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离宿回神,喃喃道:“噢,是起得有些晚了。”
鬼骨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抬手覆上她的额头,“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没有。”离宿眼神躲闪,催促道,“弋哥哥,快出发罢,今日肯定还有很多事儿呢。”
“让你进分部,可不是看你辛劳的。”鬼骨担忧,“若是乏累,大可休息休息。”
“不必不必,”离宿推搡着鬼骨,叫他快走,“我身强体健,哪有那么娇弱。”
鬼骨连声应好,转身时,余光却仍是瞥见了庭院的一角。那儿有人目光如炬,正对着他们遥遥相望。
自从知道体内有邪祟的存在,凰澈便有意回避。他清楚自己对离宿的欲念是邪祟得以操控的突破口,在找到消除之法前,他不想再被轻易利用。可是当看到她与别人在一起亲昵,诡异的黑雾随即又弥漫了他的双眸,那一股冲动负面的情绪几乎难以控制。
落壹察觉身边人手中的饵料尽数化为齑粉,状态有异,即刻聚起灵力,将其缓缓输入他的眼眸之中。岂料那黑雾顽固不化,竟需她花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其压制住。
落壹对黑雾的强悍感到心惊,“仙人,可感觉好些了?这黑雾怎会无端而起?”
凰澈却并未回答,只道了声“多谢”。
落壹不再多问,暗下对那黑雾心有余悸。
良久,忽又听闻凰澈开口,“族长追查雪灵之事,可有进展?”
近来,落壹心忧不再此,故而没有继续查探,当下被问及,只得含糊其辞,“是有些线索……”
凰澈倒是并未在意,“可否允我相助?”
这样的提议让落壹倍感意外,“当……当然可以。”
“明日启程,”凰澈将手中的粉末散尽,“如何?”
落壹讷讷应道:“……好。”
于此,凰澈不再言语,负了手转身离去。
五峰塔。
这一日,离宿都有些心不在焉,拿上一卷笺条都可以看半天。看着看着,她只觉得上面的字都变了形状,幻化成枝丫繁花,又有二个小人在树下相依,犹似那日激烈的拥吻,霸道且不容抗拒。再看时,那被拥着的小人儿忽又变成落壹的容貌,娇嫩得耀眼。离宿惊得一个激灵,抖乱了纸页。
鬼骨见她神情有异,关心道:“你今日状态不佳,身体真的没事么?”
离宿耷拉着脑袋,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鬼骨想起今晨庭院的一瞥,有心道:“莫不是因为你那个长辈?”
离宿以手支颐,也不答话,只是缓缓地叹了一声。
“怎么啦,”鬼骨打趣道,“难不成你还不许长辈他谈个黄昏恋了?”
闻言,离宿终于回眸,“黄昏恋?”
鬼骨一边誊写竹简,一边不甚在意地回道:“人家天资才貌,不是很相配么?”
离宿又叹了一口气,“是挺相配的。”
鬼骨接道:“那你应该替他们感到高兴啊。”
离宿撇了撇嘴嘟囔,“这有何可高兴的。”
“丫头,”鬼骨放下了笔,侧头看她,“人生需要经历很多事,分离便是其中尤为重要的一项。为长者,总是只能陪伴我们一段旅程,那不会是人生的全部。分离为的是新的相遇,他有他追求的权利,于你亦然。”
“可是我从未想过长辈会不在身旁。”离宿有些惝恍,“虽然我并不想拉他涉险,但那并不是想要和他分开啊。我本打算,等这里事成之后,就回沧黎陪他的。”
“你回沧黎?那我呢?”鬼骨略有苦涩,“你可应了永远都不会再独留我一人的。”
离宿记起了这回事,敲了敲脑袋有些犯难,“好像还真是……”
见她如此模样,鬼骨颇感好笑,“傻丫头,对我不需要抉择。去哪里都一样,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归宿。”
离宿仍在纠结,“为什么你可以同我一起,而我却不能与长辈在一起呢?”
“长幼尊卑是为道德伦常,自古有之,切不可乱。”鬼骨的语气有些生硬,“你对他之情,不外乎亲人之念,虽依赖相与,但绝没有别的情愫。如今他身边已有佳人,你不如借机好好想想,分清彼此的差异。”
一番话说得严词厉色,是离宿从未见过的他的神情。虽有些讶意,不过这些话语也的确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这日方过晌午,鬼骨便草草搁置了竹简,带着离宿回了客栈。正行至前院,便瞧见落啾啾急忙走了出来。
“去哪儿呆啾。”离宿上前询问。
“你可回来了,”落啾啾道,“仙人说要与族长一同追查肆零零的下落,明日便启程。我现在去采买些东西,你啊,快去收拾一下行李罢。”
闻言,二人俱感意外,异口同声道:“什么?要走?”
“嗯,也是刚决定的。”落啾啾答道,“幸而你回来得早些,时间也还宽裕,你先去收拾一番,我出去了。”
离宿点头应了声“好”,遂与鬼骨一齐往里走去。来至别苑,他们径直走到凰澈房前,叩了门,等待回音。
过了片刻,凰澈方才前来开门,见是二人,也未多言,只转身进了屋内。
“长辈,”离宿却是急切,“为何突然要走?”
凰澈并未看她,“雪灵族有事,自当相助。”
“帮助雪灵族自是应该,”离宿道,“可是命轮又怎么办?”
“命轮由你和他继续调查,”凰澈浅淡而语,“若有进展,飞书相联,两不耽误。”
离宿凝眸道:“你是说……我们分别两路?”
凰澈终是看了她一眼,“这不正是你一直所希望的么?”
“是啊……”离宿喃喃。话虽如此,可真到了这种时刻,她发现自己却是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事情发生在这个节点,很难不让她将长辈的选择与落壹的出现联系在一起。
鬼骨察觉身旁之人神色有异,顺势揽过她的肩膀,对凰澈道,“丫头有我,仙人尽可放心。”
忽有一阵劲风而至,直击离宿肩上之手。可其主却并未退缩,更是紧了紧,以聚起灵力相抵。
见状,离宿陡然上前,横挡于二人之间。她看向对面之人,想从他的眼神中探知答案。可对方却是立刻避开了她的目光,似乎并不想有所回应。有一种失落深深难以言喻,离宿只觉呼吸微窒,直想逃离。
“长辈,那……一路珍重。”说完这句,离宿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再无他言,只颓然离开。
鬼骨自不顾其他,遂也跟上前去。
但看凰澈,此时的额际已遍布了细密的汗珠。他凝神聚灵,强行将心底的躁动压制。良久,眼中迷雾尽退,逐复清明。其实,他并不确定此番的决定正确与否,但只要一想到她与宁弋的亲密,便只觉气血上涌,可见体内那冥王残魂已有愈加活跃的迹象。他不能拿她的安危冒一点点险。而他这个危险因素,此时还是远离为好。
晚间,落啾啾采办回来,闻此变故,直往离宿这厢来。面对小雪灵的关切,离宿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又不是生离死别,”落啾啾急忙宽慰,“仙人说得在理,肆零零之事要追查,命轮也不能落下,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离宿不知该如何和他讲,自己不是因为长辈要相助雪灵而哭,而是因为他的选择。原来她一直以来的陪伴,如今换作他人也是可以。原来她并不是不可替代。那千百年的岁月,只有她才是匆匆而逝的过客。原来自己竟是这般的渺小,在他的记忆中,或许只是沧海一粟,随时可弃。
离宿愈感悲凉,任由泪水倾泻。
落啾啾从未见她如此,心下已是慌乱,手忙脚乱地将她的眼泪擦拭,“你这么哭得我都想哭了……要不我再去跟仙人说说,如何?”
末了,离宿终是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呆啾,明日若赶不上送你们可别见怪啊,我想我可能会睡过头。”
落啾啾看她努力挤出微笑的模样,瞬间就红了眼眶,“傻木头,我们肯定会尽快回来的。”
“嗯,”离宿有意打趣道,“你呀可别忘了好好练练你那厨艺,都退步了多少啊,下次若还那般糊弄我,我可不依了啊。”
“其实上次那一桌菜……”落啾啾想了想,还是据实以告,“是仙人跟我学了许多日,特意为你准备的。”
听于此,离宿哑然失言,有欢喜稍纵即逝,徒留一片黯然。
落啾啾见她精神不济,遂道:“也不早了,累了就歇息罢。对了,我还得去交代一下弋兄,可不许他欺负你了。”
离宿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最不省心的也就你了。”落啾啾铺好被褥,道,“会有段时日没我叫早了,你安心睡到几时是几时,我会叮嘱弋兄,切不可再叫你辛劳。”
离宿抽了抽鼻子,会心一笑,“果然还是呆啾最好。”
落啾啾上前抱了抱小人儿,亦是不舍,“照顾好自己。”
离宿重重地点了点头,取下腰际的一节望舒,“此剑灵性,能感知彼此的安危,你且带上,好让我心有所寄。”
落啾啾将其收好,抿嘴笑了笑,“那我就走了啊,”
“嗯”离宿也笑,“一路平安。”
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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