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自从水苑归来，鬼骨又时常不见踪影。而这几天，凰澈与落啾啾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还刻意避着她，委实无趣。所幸在她央了许久后，鬼谷总算答应可随他一同前往议事堂。
　　这个议事堂倒不在客栈内，而是位于远郊商阑的一处私宅。
　　这日，离宿特意起了个大早，跟着鬼骨一同骑马奔赴郊外。那片地界车马虽有来往，但已然不多，而且周边树林丛生，更显压抑非常。
　　鬼骨带着离宿在林子里七拐八绕，细细解说这这林子的布局。原来这里被他设置了阵障，若不谙此道却误入此间，必得迷途无返。
　　“此为天覆地载阵，为八阵图其二。”鬼骨有心相授，“你能略懂些，于将来也是有益的。”
　　离宿一一记下，心中思路逐渐明晰，“我以前也看过此类书籍，原来阵法之间倒也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你竟也会看这些艰涩难懂的书？”鬼骨颇为吃惊。
　　“在沧黎的时候，总是无聊嘛。”离宿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捏雪人排兵布阵啦。”
　　鬼骨眼里有赞赏的光，“真是个宝藏似的人儿。不过你以前生活的地方究竟如何？那个烦人的老人家对你好么？”
　　离宿顿了顿，才意识到某个烦人的老人家指的是谁，不满地提醒，“你再不可对长辈不敬，取那些浑名儿。”
　　“好罢好罢，我知道了。”鬼骨连声答应，“快说说他待你如何？”
　　虽然雪域的日子十年如一，但如今细细想来，离宿亦是十分怀念那时的平静安宁，“长辈待我自是极好，只是他性子宁静淡薄，不常与我一起。后来，我拐回了个小雪灵，虚合山顶啊这才热闹了一些。”
　　鬼骨问：“便是啾啾兄？”
　　离宿点了点头，道：“那呆啾嗜书如命，为了实战硬拉我陪练，哪知我悟性极高，练着练着，灵力就蹭蹭上涨，比呆啾厉害得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鬼骨被她神气活现的模样逗乐，不禁哈哈直笑，“我的丫头就是聪明。”
　　离宿嘻嘻一笑，大言不惭，“那是自然。”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往林子深处走去。
　　私宅建得并不起眼，掩于层层树林之中，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乡野老屋。
　　离宿不禁打趣：“商老板把宅子建得这般隐蔽，只怕自己都找不到罢。”
　　没想到鬼骨竟认同了她的说法，“不错，自从建成之后，他倒是一次都没找对路过。”
　　离宿觉得好笑，“商老板这方向感也真是奇特。”
　　“若不是时常走惯的路，他绝对是晕头转向。”鬼骨道，“好在他豢养的飞禽灵性极佳，全靠了它们指引、传递。”
　　离宿想着商阑文质彬彬的身姿，肩头站着只雄赳赳的鹰隼，忍不住直呼，“商老板果真好品味。”
　　“我的品味……”鬼骨侧着头看她，嘴角的笑意愈浓，“更好。”
　　离宿原以为他的话还未说完，等了半响也未见他继续，倒是开了门引了她进屋。
　　哪知一开门，这宅子竟不似外表的破旧，霍然开朗起来。曲折游廊，甬道相衔，挑高的门堂，尽显庄重气派。院落亦是阔达大气，其中青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竟十分的奇妙不凡。
　　“想不到这门内竟是如此气派的景象。”离宿啧啧称奇，“外面那些可是障眼法？”
　　“不错，”鬼骨解答，“这里是忆幽陵最重要的分站之一，需得做得费心些。”
　　二人进了几进的院子，便陆续看见有人迎了出来。
　　一个商贾模样的男子大腹便便，正毕恭毕敬地向鬼骨施礼，“陵主盛安，敢问这位可是新晋的同袍？”
　　“不错，”鬼骨介绍道，“她是我的贵客，这位是开金铺的居老板。”
　　男子大方相与，“贵人安好，鄙人居不然。”
　　“居老板安，”离宿还礼，“叫我离宿便好。”
　　鬼骨看那方人已久侯，道：“好了，我们先去大厅。”
　　再绕过一方水池，便是正厅，其上悬挂了一副忆幽陵之匾。上好的红木座椅规整排列，其内的人们或静或动，皆是井然有序。看到来人，便都放下手头的活计，纷纷聚前，恭敬地站立等候。
　　鬼骨走至正位坐下，人们这才齐声行礼，“陵主盛安！”
　　“诸位同安。”鬼骨抬了抬手，“请坐罢。”
　　离宿原不想鬼骨竟有这般派头，方才那一番行礼，人数之多，声音之响，叫她不免有些发怔。
　　鬼骨看出她的惊讶，挪身侧过来轻笑，“如何，你弋哥哥可比你想的厉害多了罢。”
　　也不待她回应，牵过她的手，又对众人道：“诸位兄友，这便是我所寻多年之人——离宿。往后，见她如见我。”
　　这一举动引起了在场之人的惊呼，大家面露喜色，纷纷进言。
　　“原来这位天仙儿就是陵主苦寻之人，这可是大喜事哇！”
　　“苍天有眼，总算不枉陵主多年来的苦心呐！”
　　“陵主，什么时候喜上加喜啊！可记得给弟兄们多留坛喜酒喝喝！”
　　鬼骨闻言也笑，“弟兄们，瞧你们热情的劲儿，可别把小丫头给吓着了。”
　　站在前边的居不然朗声大笑，“哈哈哈，我们都是些粗鄙老爷们，姑娘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离宿诚恳道，“这些年来，是你们和弋哥哥携手共进，我该多谢你们才是。”
　　居不然满意地点头，“是有当家夫人的风范，哈哈。”
　　见离宿还想再说，鬼骨适时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面对众人道：“因我之事，而让大家欣喜，是我的荣幸，不日我定会备上好酒好席，与诸位畅快同饮。
　　居不然大手一拍，“陵主，说定了啊，这可真得好好庆祝庆祝。”
　　“到时候不醉不归！”鬼骨应道，“好了，我们现在言归正传，还是请诸位先行汇报一下各自所获罢。”
　　接下来，大家开始逐一汇报。有帝都天祈的局势，有天机无涯的行踪，还有商道盐业的近况等等。离宿正感慨忆幽陵这庞大的体系，贯通商官。谁曾想，这些籍籍无名的商贩，竟能将盘根错节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委实令人钦佩不已。但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居不然的一席话。
　　“回禀陵主，位于帝都的分号传来最新消息，”居不然在座椅上挺直了身，继续道，“不久前，暗中观察的兄弟已与容岫产生了些关系，做法自是妥帖，没有引人起疑。通过这些时日的接触，基本上可以排除他叛变的可能。”
　　鬼骨边听边以手搭桥，“很好，继续持之，待完全确定后，或可将我们的信号传递给他。”
　　一旁的离宿亦是好奇，问道：“居老板，容岫为人如何？”
　　面对她的问话，居不然有些迟疑，不知当讲不当讲。
　　鬼骨见后，浅浅一笑，“居兄，但说无妨，她与我同气连枝，我们所图她尽知晓，无须相瞒。”
　　居不然释然道，“既如此，我便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小夫人，你可别怪我多心呐。”
　　闻言，离宿纠正，“居老板，什么小夫人啊，好奇怪的称谓，我叫离宿。”
　　“当是当是，姑娘家害羞是自然。”居不然哈哈一笑，转而道，“话说那容岫啊，为人倒颇有君子风范，担任经略副职。据说，他的能力确是不错，在讲武堂很受赏识。不过，仕途上却有些坎坷了。崭露了几次头角，便被上头压制住了，令了个副职，没什么实权，只能空有一身抱负却没地儿施展了。”
　　离宿不免惋惜，“那倒是可惜了。”
　　“也不尽然，”鬼骨接道，“若是顺风顺水，许会乐不思蜀也不一定。”
　　离宿听罢，亦表示赞同，“嗯，不错，也是这个说法。”
　　“今日若无其他要事，”鬼骨面向众人，道，“诸位兄友，请自便。”
　　说罢，鬼骨起身领着离宿一起离开了议事厅。大家也自行散去，各司其位。
　　二人行于庭间小径，四周的奇草仙藤累垂苍翠。鬼骨一边将悬挂在前的藤蔓拂到一旁，一边问道：“听了一番言论，可有何感触？”
　　离宿被他护着走到另一边，由衷道：“现在我对你们忆幽陵可是佩服至极。”
　　“噢？”鬼骨笑言，“这可是称赞我领导有方？”
　　看他小孩似的讨夸将的模样，离宿甚觉好笑，“是是是，弋哥哥自然是厉害。我还真没想到忆幽陵竟有如此庞大的体系。”
　　听了夸赞，鬼骨果然欢喜，“走，带你去看看我平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管过庭院，又有游廊曲折，尽头方是目的之所。那是一座类似塔状的建筑，占地面积颇大，五角五层，雄浑挺拔。
　　“这里便是忆幽陵的重中之重。”鬼骨在门上按了几个繁复的机关，道：“所有的情报尽在此处。”
　　厚重的铁门随着他手下的动作，机括一一应解，逐渐开启。步入门内，只见其采用的是中空的设计，密密麻麻的柜架环绕四壁，之间有无数条滑道穿梭而过，各自相连，高深层叠，一眼望不见尽头。而中央摆放有一张颇大的紫檀案台，上面整齐堆列着还未查看的情报书卷。
　　见了此番景象，离宿叹为观止，“哇——这该能容纳全衍那的情报了罢。”
　　鬼骨轻笑着介绍，“这里的信息主要分了天、政、军、民、轶五类，专墙专事。平日里，我便在此查阅各地传来的情报，然后分类汇总，以备不时之需。”
　　“难怪你总是早出晚归的，”离宿看着这庞大的消息体系，“每日光是查看、分类，就够忙的了。”
　　“记忆的容量总是有限，到底白纸黑字稳妥些。”鬼骨温柔地侧着头看她，“抱歉，总是没时间陪你。”
　　离宿眨了眨眼，“别总把我当小孩子，若需要我帮忙，我倒是乐意之至。”
　　鬼骨疑惑，“你不嫌这些工作枯燥么？”
　　离宿笑着反问：“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
　　看着眼前之人雀雀欲试的模样，鬼骨心有悦然。他尊重她的想法，虽然总想着自己能为她铺平道路，但若她希望的是并肩探索，携手共进岂不更有意义？
　　鬼骨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小副官儿。”
　　听罢，离宿随即展开欢颜，尔后还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道：“全凭陵主吩咐。”
　　鬼骨被她的模样逗笑，“你这个小丫头，来，我带你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塔楼每层之间建有护栏，每个拐角之处则有楼梯上下相连，以供专墙分类的便捷。一圈粗略地走下来，也近花了个把时辰。
　　“天字墙，主讲星辰五行；政字墙，主讲朝堂政事；军字墙，主讲战火军情；民字墙，主讲民生百态。最后那面墙，则讲的是奇闻轶事。越往上，情报的时限越早。”
　　鬼骨边走边讲解，此时，他们已站在了最顶层的护栏上，离宿早就看得眼花缭乱，听得也是云山雾里。
　　“怎么？”鬼骨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很无趣？”
　　“没有啦，”离宿蒙蒙的，“只是觉得这项工作好像有点挑战性。”
　　鬼骨宽慰道：“若是不喜欢，不必强求自己帮我。”
　　离宿连忙摆手表态，“不，不，弋哥哥你信我，我一定可以胜任的！”
　　“你真愿意来，我自然欢喜。”鬼骨柔情脉脉地看着她，“你在我身边，这样，我便可以不用分心去想你。”
　　曾经的忙碌过后，不管多晚，他总是要赶着回忆幽客栈，为的只是能站在她的门外静静地站一会儿，猜想一下这一日她可能会有的神情，然后才能安然入眠。
　　离宿不作深想，抬了抬下巴，道：“弋哥哥，你不必总担心我，我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
　　“知道啦，”鬼骨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儿，“女侠大人。”
　　离宿得意地笑笑，指着一旁的索道，问：“对了，你还没说这些滑索怎么用呢？”
　　“索道连接着柜架的机括，以便分门别类之需。”鬼骨随手拿起一卷书简，讲其放在索道的末端，但听“咔哒”一声轻响，书简落入架上倾斜的凹槽处，滑向架子之内，一层放满，则凹槽复平，下一层凹槽斜落，循环反复，直至整个柜架尽用。
　　离宿不禁赞叹，“真是个实用的设计，省了不少跑上跑下的时间。聪明！”
　　“多谢赞赏。”鬼骨欣喜地笑了笑，道，“来，下去教你用法。”
　　说罢，二人先后下了高塔。滑索的启始位于紫檀案的左侧，以一个巨大的圆环为起点。只需将分好类别的书简放置入相应的轨道内，滑索转动自会将书简运输而上。
　　“这个很简单嘛，”离宿看了看，不免犯起了嘀咕，“好像不是很需要我的帮忙。”
　　鬼骨失笑道：“不觉得有挑战性了？”
　　离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紫檀案上还未拆封的信笺。
　　“我负责查阅分类，你负责民、轶二则的誊写，”鬼骨笑着询问，“如何？”
　　离宿倒有些惊讶，这也算委以重任了，“真的么？我的字可不好看。”
　　“正好，可供你练字了。”鬼骨不甚在意，“今日时辰将晚，我们早些回去罢。”
　　“全凭陵主吩咐。”离宿调皮地摸了摸肚子，“刚巧，我的五脏庙也开始抗议了。”
　　鬼骨笑着挥了挥衣袖，大步在前，“走罢，我的小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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