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作者:幽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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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恭默静守


      此刻,相对于薄冶止等人的东行,还有另外一行人与他们背道而驰。
      羽涅合萌二人带着鬼骨,驶于前方领路。
      另一辆车上,落啾啾则坐于车板儿上御马,时不时地关注着四下的情况。而车内,凰澈轻柔地将依然昏迷的人儿揽抱在怀里,看着她已覆上手背的鳞片,面色凝重。

      那一场无休止的梦境,虚虚实实,让梦中人分辨不清。
      仍是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离宿感觉他在笑,白皙修长的手里摇晃着一枚精美的嫣红玉佩。
      他说:“这为我姑母所赏,你若喜欢,送予你便是。”
      她欢喜地接过,不可置信地问:“皇后赏赐之物,真的可以给千凝么?”
      “不打紧,我一男子无需这些饰物,但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浪费了可惜。”少年故作无所谓,末了又低声加了一句,“和你一样。”
      她开心得欢呼雀跃,眼角的泪痣晶莹而灵动,“弋哥哥,千凝收了你的玉佩,那长大后便嫁于你,可好?”
      少年伸出了手,食指弯曲,轻轻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儿,口中说着“傻丫头”,嘴角却盎然笑意。
      场景如同水面忽旋,待再一次看清楚时,离宿熟悉之极。
      沧黎雪域。
      那一望无际的白,纯粹得令她心安。
      彼时她还是六七岁的光景,还未踏出过虚合山,只以莲宫为限。
      每日最期待的,便是凰澈教她制作冰雕之时。
      她喜欢看长辈专注而认真的模样。那时候,他的眼里会有光,斑驳如碎了一地的冰晶,很是好看。
      她也喜欢手握冰刀的感觉,一凿一刻皆为她所愿,成就满满。
      后来,她自视学成,恰巧得了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石,便比照着自己原有的一枚,加之创意,造就了一枚新玉。虽然成果略有不足,但受赠之人依然欢喜。
      这枚玉佩与血玉沁凉的质感不同,反而入手生暖。
      在那些绵长的岁月里,看着凰澈清冷的身影,她总是希望,他能多一些温暖,多一些笑意。
      那时,光阴显得漫长而又短暂。
      那时,生活单调倒也横生妙趣。
      那时,他们只有彼此,心澄如镜。

      经过了数日的颠簸,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芖越边界。
      珈莱密林,沼雾终年缭绕。
      羽涅给众人分发了帷帽和解毒药丸,嘱咐了大家种种事项,弃了马车,与合萌一齐,率先进入了密林。
      凰澈依然独自抱着离宿,不让人靠近。这让鬼骨很是愤然,不过因这紧要之时,便忿忿忍了下来。
      不知绕了多久,还好赶在日落前走出了珈莱密林。守境的护卫见了羽涅,安排好马车,让他们继续前行。
      一路上,众人日夜兼程,无心风景。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抵达了都城临桑。

      临桑城相较于其他之地,不再拘泥吊脚楼的模式,多了许多形态不一的地面建筑。但太府大人羽涅的府邸,仍是经典的吊脚楼群。小青瓦,花格窗,司檐悬空,木阑走马。此时,映着流金夕阳婉转之姿,韵味非凡。
      安顿好后,羽涅便开始查看起昏迷之人的情况来。此时她的手臂已经逐渐被透明的鳞片覆盖,才不过几日的光景,竟然蔓延至此,委实让人心惊。当下他立刻派遣了家奴,准备悉数珍奇药材。
      继而,羽涅向众人解释,“我已令人准备熬水煎药,以药浴浸身,此疾应暂能控制。”
      凰澈微微颔首,憔悴的容颜终是略有舒缓。
      “病人还需静养。”羽涅顿了顿,道,“大家一路辛苦,房间都已安排妥当,暂且先去休息一下罢。”
      “我去帮忙煎药。”落啾啾却是不想歇下,总要做点事来,好像这样就能加快离宿的好转。
      凰澈依然坐于床畔,无人敢劝。
      倒是鬼骨没再坚持,他缱绻深深地看了一眼塌上安眠之人,转身同羽涅、合萌关门离去。
      这是一间三开间的房子,室内布置得清雅精致,中间是正厅,放置着竹制的座椅。左边落地建有镂空雕花的落地罩,而右边则以多宝阁为界。此时离宿正躺在多宝阁之后的卧房内。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落啾啾带着侍女小厮提着一壶壶药水前来。他们在左侧落地罩后仔细地布置好帷幔,然后将浴桶灌满热气腾腾的药水,待晾至适宜的温度,侍女还在其上洒了层层花瓣,芬芳四溢。小厮则在一旁搭起火台,细火煨着剩下的药罐子,以便之后添加之用。
      此时,羽涅端着一壶新茶,也走上楼来,细细检查之后,对着守于床畔之人道:“以此药浴,一日三次,一次半个时辰。反复多日,能抑制、久之消除鳞片的繁衍。”
      凰澈颔首,道了一声“多谢”。
      “先生喉疾已久,我煮了些大海罗汉,多喝些茶汤会有所缓解。”羽涅将新茶沏入杯中,递予对方,嘱咐道,“先生,不要过于疲累了,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凰澈微微一怔,缓缓又再一次道谢。
      过了不久,一个清丽的侍女掀开了帷幔,出来禀告:“太府,浴汤已近备好了。”
      羽涅点了点头,遂道:“半夏、天冬,你们负责这位小姐的药浴,其他人等皆随我出去。”
      看着还有些恍惚之人,羽涅还是上前低声提醒道:“先生,男女毕竟有别。”
      凰澈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落啾啾忧心忡忡,说了几句仍是没有得到回应,便也不敢再劝,叹了叹气自行离去。
      最终,等众人皆已退下,凰澈仍然固执地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时近深夜,月朗风清。
      天幕不是浓墨般的黑暗,泛着深沉的蓝,点缀着繁星点点,绮丽明净。
      太府之府,依山伴水,占地颇广,大大小小的吊脚楼多达五六十处。而他们所在之处位于山腰,眺望之,能将临桑西城的风貌尽收眼底。
      此时,寻常人家皆已入眠,只留下黑影重重,偶有一点星火闪烁着不真切的光。
      凰澈凭栏而立,眼底融进了浓浓的夜色,宛若幽深的古井黯淡无光。他不曾想过,自己竟能慌乱至此。原以为见惯了悲欢离合,见惯了生老病死,内心早已不会再起波澜。可是当他亲眼看到她纤小的身影从链桥坠落,再到凭空消失不见,那烈烈如火的绝望冲击着他一层一层的防线。最后击败,余下残缺之魂溃不成军。他从未有那样在乎一个人,好像她的存在,于他而言,便是生命所有的意义。
      他厌倦了之前的生活,光阴漫长无期,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他救了一个孩子。一个本不该在世的孩子。或许是想挑战天命来张显自己的能力;或许是想以此反讽人对生命无能的可笑;又或许,仅仅只是寂寞得久了,想要一个简单的陪伴。
      不过是个孩子。
      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孩子带给他的影响。
      他最初的感受,是一日的时光似乎变得短暂了。原本他能在日落前完成的雕像,往往需要多花上数倍的时间。又比如作画,谱一首新曲。小家伙几乎能在任何时刻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或扯着他的衣袖,或跟在他的身后,或央着他学刻冰雕,或嘟囔着让他教授音律,又或在他作画时添上一两笔。粉嫩的小脸上墨迹斑斑,倒是逗得她自己捧腹大笑。
      从一开始觉得麻烦,到后来变得有趣,是他不自知的温暖。
      于是,便有了牵绊。
      在后来的一日,天生异象,亦如十年之前,日月无光。那时他便知道,逃不掉的宿命正在与之缓缓靠近。他以为能护她百岁无忧,却仍然抵不住命轮的脚步。
      生死何妨。
      可当她再次言笑晏晏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动摇了,他突然明白,这世间再没有比这鲜活的生命更珍贵的东西。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是技艺再高超的画师也绘制不出的佳作。
      就在那时,他有些领悟了父母双亲的遗愿。
      守护衍那——即便他们有恶有善,可那又如何呢?那些鲜活的生命,不正是如此才使得衍那之疆拥有勃勃的生机么?
      而他生来便背负使命,注定与常人不同,便也怪不得他们对自己有厌恶或恐惧。
      他开始重新正视生命的定义,甚至还期待起了人们脸上那些不同的表情,即使不是对自己。
      如今,他最想看到的,依然还是那个小姑娘的身影。想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扯上他的衣袖,嘟囔着想吃鱼;想她作画时把自己弄得一团糟,还不忘伸出黑黑的手来在他的鼻尖上点上一点;想她将亲手制作玉佩赠予他时说的那句,长辈,这玉暖手,就像宿儿一样,暖呼呼的……
      思及此,凰澈微抿的唇角不禁上扬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满满的笑意漾入眼底,波光潋滟。

      地罩之后,水雾氤氲。
      半夏和天冬尽心服侍着昏迷之人浸泡药浴。待水凉了些,便将火台上煨着的新药倒入,反复了多次。时辰到后,她们又为其擦净穿衣,扶至床榻。
      房门终于被开启。半夏看到守在门外之人略有些诧异,但很快平复了情绪,道:“先生,小姐的药浴已经泡好。明日辰时,我们再来。”
      凰澈低哑的声音,道:“多谢。”
      两位侍女收拾了一番,便告辞离去。

      屋内,榻上之人安然沉睡,舒缓平和。
      亦有人恭默静守,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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