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作者:幽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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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奇遇之际


      不过在那之后,却鲜少有人再见过少年。即便是曾经患难之交的兄弟,也不清楚他的行踪。战乱流年,皆自顾不暇。待后来他们安定之后,团结一致,各处寻找他们当初的救命恩人。
      而彼时的少年正在相天族宫的钦天神殿中席地而坐。而坐在他对面霜眉鹤发的老人赫然便是相天族中最为德高望重之人——天机无涯。
      钦天神殿历来是族宫内极神秘之所在,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至于这个异族人为何能来此,算起来也是一番奇遇了。

      那日,少年鬼骨正在山崖深处寻找草药。此处的山崖高耸陡峭,鲜少有人涉足。但有一味灵药——九死还生草却生长其中。不过这名头起得未免夸大其实,但敛伤止血确有奇效。鬼骨因时常受伤,遂准备多采点以备不时之需,顺便还能带去镇上卖个好价钱。
      九死还生草赖阴喜阳,也算是特性奇异,所以它们总是生长在阴阳交接之地。年幼时,鬼骨因无处寄身,曾在山林野地生活过很长一段时日,是以他对植物的习性亦有一定的了解。彼时,他进山已逾两个时辰,方才找到药草所在,正当他采好几株放入背后的篮筐时,一声微弱的哀叹从不远外的草丛深处传来,在鸟鸣悠远的环境中虽显突兀却并不明显。
      鬼骨本就比常人更为警惕,这一声喘息让他绷紧了神经。在丛林深处,遇见野兽是常有之事,他握紧手中的镰刀,矮下身形,静观其变。
      良久,却再无声响从那片草丛之后传来。不过鬼骨并未松懈,他自信亲耳听闻之声,而且在野外生活久了,他知道有些动物的狡猾亦是不容小觑。所以当他终于看到那方的动静时并不有多惊讶,出乎他意料的是,草丛中露出来的竟是一截干枯苍白的人手。
      鬼骨待确认后,慢慢走了过去。
      那是一名老者,霜眉鹤发,显然受伤已久,失血过多,面容已经惨白无光。鬼骨探了探他的颈项,发现跳动仍在虚弱地进行。
      动荡之世,流离饿殍早已司空见惯,鬼骨本想一走了之,何况他本就自身难保,如今若是再带上累赘,吃饭都成了问题。不过见死不救又有些于心不忍。顿了顿,他想起身后的九死还生草,打算就地取材帮他一把,能不能活命就得看其造化了。当他碾草成碎欲将上药时,忽见老者腰际的一枚令牌顺势滑落。
      鬼骨看了一眼。
      这不是普通的令牌,其上刻有繁复的星纹,他虽看不懂,但直觉这位老者的身份并不简单。而一位身份高贵、手无寸铁,且又是风烛残年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片荒芜人烟的深山野林之中呢?
      鬼骨决定,尽力而为。
      对一些跌打损伤,他还是很有经验的。他先是确认了老者身上各处的受伤程度,再将伤口用九死还生草止血包扎,或有骨折处,又削了几根树棍加以藤蔓固定。因老者腿部骨折,不便迁移,他遂将四周简单清理了一下,可暂做栖息之地。
      等做好这些,已近黄昏。也是许久未进食,鬼骨早就饥肠辘辘。趁着天色尚好,他打算去猎些食物。很幸运,回来时,他的手上多了只山鸡。考虑到伤者,他准备用山鸡炖汤。
      经年大葫芦为锅,鲜嫩山鸡坠入,再撒上野生山椒辅佐,火光下丝丝缕缕,香飘四溢。
      等他收拾好一切时,明月已悄悄挂上了树梢。
      黑暗中,老人的鼻子轻微地嗅了嗅。若说起他——天机无涯的喜好,美食当属第一。何况如今已经饿了这么久,那鸡汤鲜美诱人的香味直冲鼻腔,真真勾起了魂儿来,叫人按捺不已。
      那方,有人“哧溜”一声尝起了鸡汤,似乎味道不错,还甚为满意地“嗯”了一下。接着,又有撕咬的声音,那鲜嫩的肉质饱含着汤汁,丝丝入扣,真是极致的享受。无涯虽然还处于昏迷之中,但各处感官却异常清明,以致他秉持着一定要在最后一口鸡汤之前醒来的信念,终于清醒了过来。
      “小兄弟,且与我一口尝尝……”
      听到身后传来艰涩的声音,鬼骨倏然回头,见老人艰难地支撑起上身,遥遥地朝他探过头来。
      鬼骨忙上前相扶,“老人家,感觉如何?”
      无涯倚靠着树杆坐好,悠悠地开口道:“感觉——饿——”
      鬼骨盛好了鸡汤,放在一旁,复又检查了一遍其伤口的情况之后,这才给他端了过来,“喝吧,已经晾好了。”
      鸡汤入口,温润适中,无涯有些诧异这少年的心细,不禁对他另眼相待。
      “小兄弟,救命之恩,鸡汤之情,无涯铭记。”
      鬼骨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接着问:“老人家,您孤身一人身陷于此,所谓何事?”
      无涯满足地喝着鸡汤,“来观星啊——此山位置绝佳,或能洞察暗道星轨也不一定。”
      鬼骨问:“您是星师?”
      无涯应了一声,又拣了块软烂的鸡肉吃,“无奈身子骨不行了,一不留神就成了这幅模样。”
      鬼骨想了想,又问:“您说,星辰与命格真的有关系么?”
      “你信,它就有咯。”无涯仍在醉心鸡汤。
      鬼骨疑道:“若不信呢?”
      “这么说罢,”无涯砸吧完嘴,道,“有一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鬼骨道:“还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
      “小兄弟,有志气嘛!”无涯赞叹,他并不在意自己终此一生的探索被质疑,星象本就虚幻缥缈,信与不信,全凭个人。
      无涯喝完葫芦瓢里的最后一口鸡汤,直觉这是他吃过的最极致的美味,“能得小兄弟如此相待,老朽无以为报。怎么办,我又是知恩图报之人。”
      鬼骨顿了顿,他的尽力而为本就不是无意之举,遂道:“你可让我随你学习星象,为期三年。”
      无涯疑惑,“你不是不信么?”
      鬼骨转而一笑,道:“不知,怎破其所以。”
      “可是,我与人有言在先,不可教与异族弟子。”无涯转念一想,提议道,“若是小兄弟不嫌弃,与我义结金兰,如何?”
      “啊?”面对老者清奇的想法,鬼骨甚是讶异。
      “怎么?嫌我年纪大了?”无涯撇撇嘴,一副受伤的样子。
      鬼骨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
      “小兄弟,只有如此,你的出入随行才能不被约束。”
      一来二去间,鬼骨已知其位高权重,不过,这正是他所希望的,遂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小兄弟,忘了问你姓名。”
      “宁弋。”
      二人以月为凭,许了互帮互助之诺,结成了忘年之交。

      那也是鬼骨第一次在人前说出自己的名字。或许他只是觉得,在一个老人家面前,还是不要用鬼气森森的名字为好。

      从那以后,鬼骨便随着无涯回到了相天族宫。虽然他对老者的身份多少有些了然,但位高权重到此般境地,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应该层层严守的族宫,但于他们而言,一路上却是畅通无阻。
      不过,鬼骨对这些并不在意。而且很快,他就遇见了一位故人。说是故人,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他知,对方却不识。
      当他们来到政天殿时,苍擎正坐于青龙案后处理政务。案上的烛火微弱,将近尾声,蜡油层层叠叠,顺着烛台滴落成长长的红凌。显然,烛火已燃了一夜,由于人的不在意,即使已经天明,也忘了将其按灭。
      立于殿外的守侍长金福全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他们的族王为了族事,多来废寝忘食,而且不喜打扰,可这长此以往的,身体怎受得住呐。他看了看时辰,吩咐小侍去准备些滋补的膳食,又嘱咐了要清淡,寡甜。
      多年前,衍那四分,相天一族割据最广,让琊古王朝心怀不满,觊觎已久。但因忌惮其雄厚的实力,又无可奈何。不过近来,边缘地带开始烽火不绝,这屡屡地侵犯,让相天族王忍无可忍,遂奋起反击。
      苍擎为人,英明果决,立族以来,更是躬勤政事,励精图治,誓要带领相天一族重振旗鼓,立衍那于不败之地。
      现下,他正翻看着边界战事,紧锁眉头。
      殿外传来金福全的声音,“王,天机无涯求见——”
      数月前,天机老者出宫游历,虽说定了归期,但逾时已久,苍擎担心其遭遇不测,已派出一队亲兵外出寻找,好在如今人已经回来了。
      “准——”
      无涯因腿脚还不灵便,将一手搭在鬼骨身上,支撑着半身的重量,得到准许后,他朝金福全点了点头,携着鬼骨一齐进入殿内。
      “参见王,无涯已归。”
      无涯只是拱手作揖,却示意鬼骨行跪拜之礼。后者会意,撤了手,跪了下去。
      “草民拜见相天族王。”
      苍擎见有外人来,略感诧异,再看无涯衣衫褴褛,身形狼狈,恐是受伤之故,忙命人赐了座。
      “先生多日未归,我甚忧心,早已派人寻找。此番可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落座后,无涯拍了拍自己的腿,解释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咯。幸亏遇见了这位小兄弟,危难之际救了老朽一命,这才与王得此一见。”
      苍擎这才注意到跪地的少年郎,道了一声“免礼”,让他起来。
      初见少年,苍擎并未觉得有何不同,只是看清略有些脏乎的小脸也未能掩饰他清隽的眉眼。能于危难时救人水火,应是心底纯良的孩子。而无涯竟一路带他至此,想必也有其值得青睐之处。
      苍擎问道:“少年郎,可唤何名?”
      鬼骨答:“草民,宁弋。”
      苍擎又问:“家住何处?”
      鬼骨答:“回禀王,草民乃中州人氏,因新朝之争,早已无家可归。”
      苍擎见他礼仪得体,回答得也是不卑不亢,对他心生好感,遂道:“天机无涯可是我相天最伟大的星师,你能施以援手实乃我相天之幸,我便在此多谢了。若想要什么,不用怕,尽管提。”
      鬼骨拜谢,“举手之劳,不敢向王奢讨。”
      无涯道:“王,老朽带这小兄弟来并非想要讨些恩赐。他与我已结成忘年之交,如今琊古王朝暴政害民,老朽只想保他平安。”
      无涯为人向来古怪,何况这亦是救命之恩。苍擎点了点头,随他道:“既如此,他就由你安排罢。”
      二人行礼,一齐道:“谢王盛恩。”

      至此,鬼骨便入住了相天族宫内最神圣之处——钦天神殿。与他一起的,还有王的小儿子苍旻。二人年纪相差无几,苍擎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让苍旻拜无涯为师,要知道,无涯性情多变,天知道他哪日兴起,撇下宫中事务又要出宫游历,而宫中星师无人能及他之分毫。苍旻若能得他真传,于人于己皆是好事。

      在钦天神殿的那三年,鬼骨夙兴夜寐,孜孜不倦。苍旻虽天资极高,却免不了孩童心性,偷懒、嬉闹乃是常态。是以鬼骨所学远比其要多上许多。
      苍旻不懂,这位叫宁弋的少年,明明只比自己年长两三岁,为何却能像个大人一样,有这般持之以恒的定力。或许,这就是他能成为“师叔”的缘故罢。正因如此,苍旻对他的这位小师叔崇敬非常。
      无涯对鬼骨的勤奋好学也是十分的赞赏。他甚至允许其进入观星阁参看星运轨迹。钦天神殿的重中之重,便是在此。
      这是一个虚妄的星辰世界,只一座天桥横越在内,身处其中,犹如置身浩瀚星海,每一颗星辰都对应天际,按其特定的轨道漫漫一生。这亦是天机无涯毕生的心血,是他无数次的勘察、探究、修定后的成果。这里蕴含着的奥秘,是身为星师终其一生的追寻。
      无涯并不知鬼骨所学程度,因他曾应允族王不收外族人为徒,是以他并未教导。鬼骨所学,皆靠其自身的领悟。而当有次,他看到鬼骨在绘制星图时,其上一个奇异的图形却引得了他的注意。那是他并未见过的星图。七星浑然一体,汇聚成一个完美而又不平衡的星阵。
      “弋弟,星曜最多为五,你何以多出二阵?”
      鬼骨闻言不语,继续画着星图,待完成后,展示给无涯。
      无涯细细看了看,疑惑道:“这不是南斗和北斗么?”
      “对,”鬼骨点头道,“南斗六星,主生;北斗七星,主死。为何主死的会比主生的多一颗星呢?”
      无涯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正当他思考时,鬼骨继续道:“我以为,‘死’的力量或许比‘生’还要更为强大。你不觉得‘七’这个数字,有着独特的魔力么?天以七为周,音以七为律,色以七为基,就连宗教中,七亦是圆满之意。而五曜是迄今为止灵力最盛的星阵,倘若加上日月的力量,北斗七星为基,那岂不是……”
      鬼骨的话虽未说完,但无涯已然了解。他为鬼骨的想法所震撼,没有人曾将希望寄托于“死”之上。这并非是普通的结合,若将日月引入五曜,这将成为星象史上最有力量的突破!
      “慢着……”无涯忽然灵光一闪,道,“上古遗阵中似乎有过‘七’的概念,却未有提及与北斗七星有关。”
      鬼骨目光闪烁,追问:“彼时如何?”
      “该阵记载寥寥数语,也只是提过这个概念,具体未明。”无涯猜测,“许是未能成功,徒留臆想。”
      鬼骨却不气馁,“不管怎样,至少这个想法与先人不谋而合,如此,必有可行之法。”
      “或许,亦有可能。”
      无涯看着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眸,本应正气凛然的容颜却因那微微上扬的眼角,使得那英俊中又透着桀骜乖张之气,犹如蛰伏的幼兽,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他为此所感,虽也曾疑惑,为何这个年轻人会对星阵如此兴趣浓厚,但对探索新领域的狂热渴望,足以让他忽略其他,甚至,他还真心为这忘年之交感到幸运,竟给他带来如此一个志同道合之人。

      那一次,他们畅谈了许久。也是那一次,让他对鬼骨其人多了许多钦佩,甚至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不以为意的,惧怕。

      日复一日,年又一年。
      二人朝乾夕惕,致力于七曜星阵的研究。这是个无比艰难的过程。一次次的构想,一次次的演变,一次次的推翻,虽然失败无数,但他们执念依旧,并不曾放弃。
      终于,诡秘莫测的七曜星阵,在他们共同的努力下,问鼎于世。
      可这星阵所蕴含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虽予创造,但星阵却像拥有自己的思维,竟有些脱于掌控。无涯想要压制,因其演算复杂,一时也寻不得其法。遂他们二人承诺,不到万不得已,毕生不得启动此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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