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时近黄昏，暮色盈盈。西边落日，东边月。交相更替，不逆轮回。
　　这是一个十分奇妙的过程。
　　残阳夕照，将锦绣河山晕染得瑰丽无比。在绵延千里的重明山脉上，有一处宝地亦笼了一层蔷薇轻纱，使原本磅礴大气的雄姿多了几分和柔而神秘的色彩。这处楼宇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凤凰于飞。
　　此时，有一个浅色身影，正亭亭玉立于楼宇展翅的亭廊中，晚风拂过，轻纱曼妙飞扬，给宁静的画面平添了几抹灵动的色彩。
　　念薇遥遥望着远处的霞姿月韵，想着过了明日，或许便见不到这般美景了，她只是忽觉可惜，却并不曾留恋。自她从钟灵归来，便入主了圣女阁。许是在她出行之时发生了什么，长律使一干人等急于礼成，已等不到原定的三月之期。不过，这并不是她所关心之事。而她所关心的，也有人会帮她守护。至此，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念薇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身回到圣女阁中。
　　然而，理应空无一人的楼阁，此时却并不清冷。
　　见到其内那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时，念薇并不讶异。她径直走向烛台，欲将其点燃。
　　男子皱了皱眉，广袖一挥，又将明晃晃的烛火灭去。他开口时，语调中有些许的笑意，“念薇，你明知我不喜光亮，却为何总不将它放在心上。”
　　“天黑点烛而已。”念薇声音清浅，并不在意。
　　暮色渐深，虚虚轻笼着男子修长的身躯。黑色兜帽下，鲜明的下颌有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弧度。薄唇微启，絮絮道：“怎么不奇怪我的出现呢？”
　　念薇看着这个偶尔还会显露稚气的邪魅男子，道：“或许明日即能得到你想要的成果，陵主自然欲来视察一番。”
　　鬼骨抱怨道：“可进你这圣女阁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呐。”
　　“陵主你诡计多端，阴邪狡诈，上天入地岂有你不能之事？”
　　面对念薇的冷言冷语，鬼骨倒像听了什么赞赏之词一般，显得相当愉悦，“我就喜你这般夸我。今夜你好生歇息，待事成之后，我会许你想要之物。”
　　念薇扬了扬手 ，将掌中印记展开，挑了挑眉毛，讥问道：“事成？天麟还是命轮？陵主做生意还真是一把好手。”
　　鬼骨细细看了眼七曜命轮，愈见清晰的印记正安静地闪烁着浅金色的光芒。他扬起的嘴角挂上一抹得逞的笑意。
　　“你，没有选择。”
　　念薇看着兜帽下那清冷而阴翳的容颜，反问：“若我放弃呢？”
　　不料鬼骨却是笃定，“你，不会。”
　　是了，若要选择放弃，又何须开始。她的确没有选择。
　　念薇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轻言，“慢走。”

　　今日注定无眠。
　　一轮新月半掩于云帘之后，宛若一个欲显还遮的女子，绰约朦胧。
　　月光下，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遥遥融进了黑暗，通往未知的远方。此时，有两道暗影正飞驰而过。不多时，他们便在一处停了下来。前面即是断崖。浓重的黑雾在看不见尽头的山崖间肆意蔓延。仿佛告诫来者，若再向前一步，便将坠入无底深渊。
　　子邪依着月色仔细看了眼四周，方圆五里，皆是寸草不生。
　　“此处还真有些邪门。”
　　子阿低声笑语，声音柔媚入骨，“不邪门我们又来何为。”
　　说罢，她莲步轻移，便要跳入悬崖。
　　“且慢。”子邪伸手挡了挡子阿的去路，道，“苏达尔曾屡次派人下去查探，却连尸骨竟都无存，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子阿顿了顿，问道：“那便如何？”
　　“你看，”子邪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切开外层裹布一看，竟是前些时日把他们戏弄得人仰马翻的那只“咻咻哩”——千年灵参。此时它因被封了嘴，绑了腿，只能气鼓鼓地张了一双小圆眼睛瞪着这位罪魁祸首。
　　“怎么把它带来了？”子阿疑道。
　　子邪趁机卖了个关子，“本山人自有妙用。”
　　他又抬手给灵参的小脑壳敲了一记响栗，假装凶巴巴地威严道：“老实点，不然就把你剁巴剁了炖汤。”
　　言罢，他便将灵参松绑，解开它两条灵活的小腿儿。
　　“你不怕它又跑了？”子阿出声提醒。
　　“无妨。”子邪拽了拽依然绑在灵参身上的绳子，道，“这是流光索，不过是只咻咻哩，跑不掉的。”说着又拍了一下灵参的小脑壳，将它放下，道，“去罢。”
　　灵参方一着地，错以为重获自由，撒着欢儿飞奔了起来，如离弦之箭般“嗖——”的一声便跑得没了踪影。
　　悬崖深处一时又陷入死寂。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子阿看了一眼前方浓浓的黑雾，问：“现下如何了？”
　　子邪微微一笑，估摸了下时间，对子阿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跟上去罢，咻咻哩或许已有发现。”
　　夜色下，这处断崖似被月光遗忘，到处皆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子邪手持一柄火折子，幽弱的光亮摇摇曳曳，似乎下一刻便要被黑暗吞噬。二人依着轻灵的身手，仔细在悬崖峭壁上寻找着。因了流光索的指引，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那株千年灵参的身影。二人在一处局促之地站定，此时的这只灵参正整个趴在石壁上，原本短小的四肢变细便长，探入崖壁间狭小的缝隙中，看它那义无反顾的劲头，几乎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钻。
　　子阿皱了皱眉，疑惑不解，“它这是急着要……入土为安？”
　　“也可以这么说，”子邪笑着解释，“这只咻咻哩好歹也修行了千年，对于灵力的感知会比我们强上许多。之前苏达尔那帮人不知深浅，等他们察觉有异时，却已是濒临绝地之际。所以我让咻咻哩先探探路，以它的感知力，能在灵力的初始外缘便有所行动。”
　　子阿了然，“不错，也只有极盛的灵力才能使人在一瞬间尸骨无存。”
　　正当二人准备再细查时，趴在石壁上的灵参“嘶——”地出了一声，四条细胳膊随即也缩了回来。子邪一把将其抓住，就着黯淡的火光大量它。只见它的四肢已缩成短小的模样，而且其顶端像被灼烧过般，竟还残存一缕热气在袅袅飘摇。
　　子邪断定，“看来这崖壁之内果然有蹊跷。”
　　“呜呜……嘤……”千年灵参看着自己被烧毁的四肢，一双大圆眼早已泪水涟涟。
　　子阿见它呜呜咽咽的小模样委实惹人心疼，从子邪手里捧过灵参，温言暖语安慰起来，“小可怜不哭咯，小胳膊小腿儿以后还会长好的嘛。姐姐亲亲，不痛不痛……”
　　面对此番情景，子邪委实有些讶异，“没想到，玉面罗刹阿媚娘，竟还有这般柔情。”
　　子阿充耳不闻，安稳好灵参之后，推测道：“这里处于灵力的边缘，换言之，或许即是灵力的入口。”
　　“不错，”子邪赞同，“这亦是我所想。媕鄯人必会在此留有蛛丝马迹。”
　　子阿看了看四周连绵起伏的重明山脉，黑暗中，像是融进了层层雾霭，叫人看了愈发迷茫。而底下便是不可预测的深渊，若是一不留神，即是万劫不复之境。
　　“看来，我们还是得劳烦你勘探一番了。”子阿用指尖点了点灵参的小胳膊，温柔而语，“如何，咻咻哩？”
　　子邪惊奇地发现，这只叛逆的小家伙竟是顺从地晃了晃脑袋上的朱砂伞花，“呜嘤”了一声，便从子阿怀里跳跃到了石壁上，用它灵活的四肢细细查探起来。
　　“还真是任何物种都抵挡不了你的诱惑。”子邪不禁钦佩。
　　子阿回眸浅笑，幽幽的火光给她妩媚的容颜平添了几分暖心的亲和，直叫人看了心中激荡。
　　子邪假意“咳”了一声，转过头去，酝酿片刻，复又转过头来，对身后之人抿嘴微笑，眨了眨眼，问道：“如何？我是不是也很美？”
　　这一滑稽的东施效颦惹得子阿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她敛了敛步子，笑骂道：“邪，你知不知道在这陡峭的悬崖上做这种鬼脸很危险。”
　　子邪亦是哈哈一笑，在这幽深诡异之地，二人谈笑风生，倒是自在闲达。
　　不知过了多少，天际悄然泛起了微光。然而峭壁深处依然暗黑无尽，像一头安静蛰伏的巨兽，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二人在这陡峭之地畏首畏尾地站了一夜，委实有些吃累。
　　子阿抬头看了眼愈见清明的天际，侧身道：“这次应是无果了。天亮之后，守卫定然增多，何况今日便是圣女大典，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子邪点了点头，一边收回流光索，以便拉回孜孜不倦的灵参，一边道：“下次让咻咻哩往另一个方向探探，媕鄯人在此处行迹诡秘，我就不信没有收获。”
　　“呜咻呜咻——”千年灵参似乎知道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而显得格外沮丧，小脑袋上的朱砂伞花也因此耷拉了下来，它泪眼汪汪地扭着两只小手，却是不敢看向他人。
　　子阿一阵心软，将其揽入怀中细细安抚。好一阵，焉头焉脑的灵参才破涕为笑。
　　子邪颇感无奈，道：“枉你修行千年，怎的竟如小孩儿一般，经受不住挫折。”
　　子阿轻笑制止，“好了，你再说它又要哭了，走罢。”
　　言罢，二人一参，在这片苍茫天色之中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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