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待离宿清醒过来之际，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鬼骨把因果都推给了薄冶止，离宿自然不疑有他，只怪自己掉以轻心中了他的奸计。
　　而琊古大军凯旋大胜的消息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他们带回来的珍宝数不胜数，还有一部分士兵留在沧黎继续开采宝矿。
　　离宿怨愧无比，亦是心急如焚。一天八百遍想要逃出去找琊古人算账，可每次都被鬼骨拦下。
　　终于，离宿气急败坏，“你让我出去！”
　　“让你出去干什么？去找琊古人干一架？还是放把火烧了军营？”鬼骨心平气和地开导，“琊古军队班师回朝已成定局，你这般莽撞，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与之对手，只如同蝼蚁。”
　　“可是沧黎到底如何了我得知道，那些雪灵……”她的声音哽咽，“呆啾都还没有消息……不行，我得去看看泽兰……”
　　“华小姐那边亲人们都在，你放心。”鬼骨继续道，“我知你心忧，在你昏迷的这些天，我都有留意琊古人的动向。”
　　离宿连忙追问：“可有发现？”
　　鬼骨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坐好，“琊古军仍在宁海扎营，应是在等开采船只的陆续回归。虽然他们行军谨慎，但我们仍有陵众在送菜时打探到，他们的军营里似乎还有一群特殊之人。他们各个都与常人的发色不同，看琊古人对待他们的样子，应是俘虏无疑。”
　　“沧黎雪灵！”离宿急迫道，“我得救他们！”
　　“当然得救。”鬼骨安抚道，“只是你得先冷静下来，想想对策。”
　　“对，对，想对策。”离宿双眉紧蹙，过了一会儿，又急道，“可是我现在脑子很乱，我怕来不及……”
　　“放心，”鬼骨继续宽慰，“既已成俘虏，他们一般不会有性命之险。”
　　“真的？”见他点头，离宿遂安静下来，一边绞着手指，一边想办法。
　　当门被扣响时，二人正在商讨几种可行之策。
　　见是羽涅，离宿忙拉着他问：“泽兰还好么？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闹了许久，”羽涅略显疲惫，“现在兄长们正守着她。”
　　离宿也不多做废话，开门见山道：“我们已发现雪灵一族的幸存者正被关押在琊古军的军营里，呆啾或许也在其中。”
　　“若是这样，”羽涅道，“我们便是直接去要人，琊古人想必冶不会驳了芖越这份面子。”
　　“若要呆啾一人是可行，可雪灵一族怎么办？呆啾也不会希望我们这样做。”离宿继续道，“方才我们正在讨论一个方案，声东击西，趁夜突袭。”
　　鬼骨颔首，道：“此举不宜打草惊蛇。目前，琊古军队只一少半左右守在营地，我们做得隐蔽些，应是可行之法。”
　　“好。”羽涅赞同，“明日晚间，我会以庆祝凯旋为名义送酒，那边你们见机行事，小心为上。”
　　“能得大人相助实在是太好了。”离宿十分感谢，“对了，让泽兰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呆啾救出来的。”
　　羽涅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准备，告辞。”

　　翌日，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
　　离宿装扮成小厮，跟着先前送菜的老王头一道儿给琊古军营配送新日的蔬菜和肉。
　　老王头显然已与守营的士兵混得相熟，此时正拿出两盒烟草，悄悄塞给他们，“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云烟，味可劲嘞，拿给军爷们尝尝鲜儿。”
　　领头模样的士兵打开盖子嗅了嗅，满意地道：“你这老王头还挺会来事儿。”
　　老王头笑着奉承，“军爷莫生嫌弃。”
　　“今儿的菜还挺新鲜的，”士兵翻查了下送来的几车新菜，“哎，就该多送点肉，天天吃鱼吃鱼，兄弟们都快长毛了。”
　　另外几个士兵看到竹筐里的大刀剁肉，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进去吧，勿在营内逗留。”士兵们一边说着，一边放行。
　　“谢军爷。”老王头说罢，遂招呼后面的离宿一起来推车。
　　领头士兵看了眼跟过来的人，见他扎着圆髻，低着头，一副害怕的模样，“慢着，老王头，你这伙计看着面生啊。”
　　老王头应了一声，神色如常地解释道：“聪头那小子得了病，这是老汉隔壁家的娃儿，机灵着呢。”
　　领头士兵未作怀疑，道：“好了，快去快回。”
　　老王头应了声“好嘞”，遂与离宿前后推着车进了军营。
　　一路上，离宿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营地内守卫的部署。
　　在经过西北角营帐的时候，老王头特意放慢了脚步，与离宿低声耳语，“陵副，应该就是那边儿。老汉曾见过他们把几个金色头发的人丢进那帐篷里。老汉还听得里面好像有哭声。”
　　离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前走，莫引人怀疑，自己则暗中留意着西北营帐的动静。
　　那旁的守卫并不多，琊古人似乎并不看中此次俘虏的关押，偶尔会有士兵进去拖几个人出来，也不知去往何处。
　　待送完菜，离宿已经摸清了军营内大致的布局。此营西南角，是丢弃破损船只的废墟，萧条冷寂，自是没有守备。而且那里并无设置边界，再往外是一片干涸的废弃滩涂，散乱地堆放着垃圾。看起来，的确是一条尚佳的逃生路线。
　　可想到方才被带走的那几个俘虏，她总感觉事有蹊跷。
　　“老王头，你在这守着，我去看看便回。”
　　老王头谨慎地退到一边，“陵副，小心啊。”
　　离宿略微颔首，随即便潜入那些营帐之中。

　　这里倒鲜有守卫，只是门上的厚幔垂着，难得一窥。离宿悄无声息地靠近，果然听见了些断续哭闹的声音。她掀起门幔的一边，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落柒柒。只见她此时正被捆绑着手脚，衣衫已被撕扯破裂，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更是凌乱不堪。而她面前的正是一个□□着的琊古士兵。
　　“爷还没见过你这般柔光水嫩的小娘子呢。别怕，让爷好好疼你。”
　　落柒柒虽然害怕，但仍有一分刚毅展露眉眼，“别碰我！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畜生！”
　　“小娘子这烈性，爷喜欢。嘿嘿。”琊古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急不可耐地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
　　“别碰我！别碰我！”落柒柒不停地往后退，眼看士兵就要扑上来，却见他脑袋一歪，竟直直瘫倒下去。
　　落柒柒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厚幔外忽然闪入一个身影，许久不见的容颜上褪去了稚嫩，愈发明艳动人。
　　“别怕，柒姐姐，”离宿收回望舒，道，“是我。”
　　“离……仙儿？真的是你？”落柒柒又惊又喜，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离宿快步走过去，把她的绳索解开，又将她的衣衫整理好，眼中亦是止不住的热泪，“柒姐姐，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想起往日的种种，直似恍如隔世。烽火狼烟仍在眼前，落柒柒猛然将相拥的人儿推了出去，“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莫连累了你。”
　　“说什么连不连累。”离宿急道，“不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已经让我很自责了，这次我就是要救你们出去！”
　　落柒柒极其厌恶地看了一眼倒地之人，道：“这群畜生每日灌我们特殊的汤药，抑制了我们的灵术，使得我们四肢无力，根本无法挣脱他们的摆布。他们卑鄙无耻，心狠手辣，你万不可再搭进去！”
　　“放心，柒姐姐，”离宿胸有成竹，“我有周密的计划。现在，还需你帮一个忙。”
　　落柒柒肯定道：“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离宿点了点头，随即在营帐内找了些纸笔，快速地画好一副图，并将其交予雪灵。
　　“这是军营部署的草图。你将它带给忆幽陵主，”离宿从腰带里取出一枚令牌，嘱咐道：“拿着这令牌，账外小道上的老王头会带你出去。”
　　“带我出去？”落柒柒眉头紧蹙，“那你呢？”
　　“我们互换装扮，这些琊古人的眼睛可尖着呢。”一边说着，离宿一边将外衫解开。
　　“不行。”落柒柒却是拒绝，“我怎么能让你往火坑里跳！”
　　“柒姐姐，时间紧迫，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离宿快速解释道，“原本我来此便是为了今夜的救援，现在你将分布图送出，弋哥哥知晓部署，而我留在这儿里应外合，岂不更好？柒姐姐，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眼前的人儿神色坚定，让人有一种莫名的信服力。落柒柒心中触动，昔日淘气捣蛋的离仙儿，终于长大成人了。只是在这般智勇果敢的成长背后，不知又经历了多少艰辛淬炼。
　　“离仙儿，”落柒柒重重地握紧了对方的手，“我信你。”
　　时间紧迫，她们随即互换了衣服。离宿还特意用灰土为其抹面，以致让她的肤色不那么白净。
　　“还有，柒姐姐，你这银发如何隐藏？”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不若戴个帽子？”
　　“发色我可用灵术改变，最多可以维持一日。”落柒柒一边说，一边也为离宿变换了发色，“可是你怎么办？等下士兵过来会不会发现？”
　　“我会见机行事的。来，先把他抬到床上。”
　　说罢，二人奋力将那具士兵的尸体抬上了床，并盖好了被子做出一副睡觉的模样。
　　“好了，柒姐姐，”离宿道，“事不宜迟，你快走罢。”
　　落柒柒见她自有安排，亦不再迟疑，“离仙儿，小心为上。务必全身而归。”
　　离宿颔首以应，“你也是。”
　　二人深深地看了彼此一眼，当下分别。

　　而在外等候多时的老王头此刻正恰巧碰到到了两名随巡的士兵。好在他们也都认识这位每日送菜的老实人，并无多大戒心，只随口询问了一句。
　　“老王头，怎的在这儿傻站着嘿？”
　　“回军爷的话，俺家那娃儿闹了肚子，去去就回。”老王头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摸出两盒烟丝，谄媚地献上，“小小意思，还请两位军爷笑纳。”
　　“军中不能收礼。”那两名士兵嘿嘿一笑，相互掩饰着将烟丝收入囊中，“下不为例啊。”
　　正说着，久离的人终于去而复返。
　　老王头喊了一声，“你个瓜娃儿，怎的去了这么久，莫不是找不着道咯？”
　　乔装后的落柒柒压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王头眼尖心细，当即就发现了来者并非陵副，不过他没有声张，只先支开了士兵，“军爷，瓜娃回来咯，我们就先走咯？”
　　士兵们心中惦记着烟丝，随意看了一眼，未发现端倪，摆手道：“走罢走罢。”
　　“谢军爷。”二人告辞后，推着车往前走了去。
　　待到了无人之处，老王头停住了脚步，谨慎地与旁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质问道：“是何宵小？你对陵副究竟做了什么？”
　　落柒柒小心地亮出令牌，低声解释，“此乃离宿之计，具体情形待见到陵主再作细谈。”
　　老王头眯着眼睛将令牌瞧了个仔细，这才放心道：“原是陵副之命，冒犯姑娘还请见谅。”
　　“无妨，我们先行出去。”
　　说罢，二人遂不再耽搁。幸而出营的士兵查得不严，一路上倒也畅通无阻。

　　落柒柒第一次见到他们所说的忆幽陵主时，对方的眼底蕴藏着隐隐的怒气。虽然身为雪灵，她早已见惯了貌美容俏，但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阴鸷俊美，气势卓绝的男子却依然让她为之惊叹。
　　鬼骨的怒意自然是因为离宿的未归，不过还没等他发问，老王头便已及时地说明了原因。
　　“禀陵主，陵副现在仍留在军营之中，她将新计划交给了这位姑娘。”
　　老王头说得很快，显然她并不是很想在这儿多做停留。他们的这位陵主对陵众虽然还算不错，但奈何他乖戾多变，保不准他会不会因陵副未按计划行事而迁怒于自己。
　　鬼骨听罢，侧了侧头看向老王头身旁的女子，“请问姑娘是……”
　　他虽问得彬彬，但落柒柒仍能感受到那股莫名的怒意。在她交出信物时，老王头已经适时地退了出去。
　　“我是落柒柒，沧黎的雪灵一族。这是离宿给我的军营内部部署图，以及她的令牌。她说她已标明了可行的路线。”
　　落柒柒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下她们二人相逢时的遭遇，接着道：“离仙儿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她留在军营里应外合，胜算更大。”
　　“这丫头惯会冒险。”鬼骨轻叹了一声，“若那士兵之死被人发现，可是十分危险。”
　　落柒柒闻言更是忧心，“你可有把握救出他们？”
　　“柒柒姑娘，你暂且去客房休息。”鬼骨将分布图收好，“我现在即去安排。”
　　“我出来不是为了自保。”落柒柒严肃地道，“离仙儿为了我，与我的族人一同身陷囹圄，我断不能袖手旁观。”
　　鬼骨见她决意已定，遂道：“好，那便请姑娘与在下一同前去。”
　　说罢，二人不耽片刻，当下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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