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向今朝，除夕至，罗绮筵开。
　　汇乂城内灯笼高挂，年味浓浓。欢声笑语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夹杂着不时响起的爆竹霹雳，好一派喜庆荣华。
　　坐落在醒目位置的忆幽客栈亦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不过，今年新换的桃符却与以往不尽相同。色彩鲜艳的红对上，字迹清隽大气，上书“比飞好似关雎鸟，并蒂常开连理枝”。
　　此时，一个修长挺拔的年轻人踩着高梯，欲往门框中央贴横批。而另一个冰凌般清丽的女子正在底下嚷嚷着指导。
　　“往左一点……哎太过了……右边再提上一点……对，好了好了！”
　　“大功告成！”
　　男子滑下高梯，与女子并肩而立，匾额下“百年好合”四个大字显目而美好。
　　“怎么样？”落啾啾交叉着双臂，神采奕奕。
　　离宿装模作样地审视了一番，终于下了个定论，“肥肠——好！”
　　说罢，两人相视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待笑得够了，彼此眼中的笑意渐渐染上了一分感慨。
　　遥忆两小无猜的欢乐时光直是恍如昨日，而如今，纯真少年已长成，多了一份美满，多了一份期盼，亦多了一份责任与重担。
　　落啾啾忍不住红了眼眶，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之人。这恍恍一路走来，从天真无邪到历经磨难，有人相逢亦有人离别，却只有他们是彼此最真挚的陪伴。他想表达的有很多很多，却终是化作相拥无言。
　　不过，即是他不说，离宿依然懂他的词不达意，她抚了抚对方的背心，灿然轻笑，“好啦，姐姐都知道。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哪有男儿家还哭哭啼啼的，可别丢了我们沧黎雪灵的脸啊。”
　　落啾啾抽噎着抹掉了眼泪，“我们以后一定都要好好的。”
　　“那是当然啦。”离宿拍了下他的肩膀，提醒道：“快进去准备吧，新郎官，待会姐姐可等着你奉茶呢。”
　　落啾啾破涕为笑，“就今日奉你为长，你可别太骄傲了。”
　　离宿自然不会放弃捉弄他的机会，“一日为姐，终生为姐，这盘你别想翻了，傻弟弟。”
　　落啾啾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但并未反驳，半晌憋出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快去忙吧，”离宿催促道，“”还有很多事呢，可别怠慢了华大小姐。”
　　“对了！还有礼节、清单都还没核实好！”落啾啾猛地一拍脑袋，急忙左走右拐，马不停蹄地跑进客栈忙活去了。
　　看着小雪灵慌乱的样子，离宿很是好笑，忍不住嘀咕了声“真是个呆啾，成个亲至于这么紧张嘛”。
　　“这可是人生大事，”鬼骨不知从何处走来，顺便从背后变出一串糖葫芦，递予女子，“紧张也在所难免。”
　　离宿眯着笑眉眼弯弯，接过糖串，“忙了半天，正巧有些饿了。”
　　看着她塞了一个个糖球而变得圆鼓鼓的小脸，鬼骨宠溺地笑了笑，抬起手，将她嘴角粘着的糖霜擦去，“嗯，能吃是福。”
　　“还别说，最近我真的胖了好多，也不知望舒还驼不驼得动我。”离宿正要将籽吐出，却见身旁之人已将手掌递上，她一个不留神便将籽吐落，这下，继续吐也不是，咽下去更不是，委实有些左右为难了。
　　反观鬼骨倒未觉得不妥，甚至还略有些得色，“我抱得动就行。”
　　离宿惊得一愣，甚至把籽囫囵吞了，惹得一阵咳嗽连连。她隐约觉得这话说得不好，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见状，鬼骨连忙帮她拍了拍后背，似有抱怨，“吐我手上就行，何必不好意思。”
　　离宿略有尴尬，“总不能事事劳烦……咳咳……容我去喝口水，咳咳……”
　　“我来。”鬼骨亦跟上前去，快步来至堂内。
　　此时的忆幽客栈，已经初具喜堂雏形。原本的座椅都已清空，只在正北方留置了高堂之位，甚显庄重。客栈的小厮们正登着高梯，往房梁上挂红绸。
　　鬼骨倒了杯水递过去，“慢些喝，润润喉。”
　　离宿一边喝着，一边却瞧见身旁之人看着喜堂中央微微发怔，遂问道：“弋哥哥，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鬼骨回过神来，浅浅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羡慕成家的感觉。”
　　闻言，离宿的心底不禁泛起柔意，原来坚硬表象下的他，亦有如此温馨的期许。
　　她放下手里的杯，道：“我们就是一家人啊，呆啾也是，现在华泽兰也加入了，那她的叔父羽涅也算，嗯，这样一大家子会越来越热闹的。”
　　鬼骨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傻瓜。”
　　离宿正想问他为何骂自己，但听见羽涅走了过来。
　　“怎么，说我坏话了？”
　　“哪有，”离宿解释道，“我是说现在泽兰嫁予呆啾，我们便都成一家人了。”
　　羽涅喜上眉梢，“同喜同喜。泽兰是个急性子，定要赶在此时成婚，说是人多热闹。办得仓促，连她父亲都还未请到，莫不会让你们见笑了。”
　　“那丫头的心思我明白，”离宿笑道，“其实也是为大家着想，毕竟此去钟灵路途遥远，她这是担心我们抽不开身。”
　　羽涅感叹：“总归是长大了，考虑的也算周全了。等新年回去，再好好操办操办，这于钟灵山庄也是大喜事一桩。”
　　鬼骨亦道：“华庄主可就这一个宝贝闺女，现在终于觅得良婿，指不定多高兴。”
　　“那是自然。”羽涅道，“兄长对泽兰可宝贝得紧，可不许叫叁玖玖欺负了。”
　　“瞧大人这话说的，”离宿笑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或许大家都想到了落啾啾的老实和华泽兰的娇纵搭配在一起，一时都很默契地笑了起来。
　　一直在布置场地的商阑，此时也得了空，遂走过来闲聊，“围作一团笑什么呢？”
　　鬼骨总结道：“这两位新人，实乃天作之合。”
　　“我说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呢，原来是来自老光棍的感慨。”商阑笑着揶揄。
　　“别仗着自己人气高，就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鬼骨亦笑道，“什么时候来杯喜酒再说。”
　　“我倒是特别期待陵主的喜酒，”商阑别有意趣地看了一眼鬼骨与离宿，“好事宜早不宜迟呐。”
　　“看来是安排给你的事情不够多，竟有闲心来打趣了。”鬼骨怕离宿尴尬，连忙催促，“快去看看什么时辰了，万不得错过吉时。”
　　“噢噢噢——”商阑长长的应了声，还故意小声嘀咕，“真是稀奇，陵主竟然还会害羞了……”
　　“胆子愈发大了。”
　　见鬼骨作势要打，商阑这才灰溜溜地跑开去，余下离宿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到这一幕，羽涅聪慧了然，他担心离宿心有思虑影响身体，遂借故将她支开，“待会儿我们可得暂代长辈之位承受两位新人的大礼，我未有经验，总怕出错，不若我们先去内堂准备准备？”
　　“也好，”离宿答道，“说实话我还真挺紧张的。弋哥哥，那我们先过去了。”
　　鬼骨点头应了好，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二人来至喜堂，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各处悬梁都挂上了红色的绸带，一弯一弯的红色错落层叠，极尽鲜明醒目。正厅里，红毯铺就，高堂福囍一应俱全，格外的喜庆和满。
　　许是这随处可见的色彩太过浓烈，离宿忽感一阵晕眩。
　　羽涅眼快，当即就扶住了身旁之人。
　　“怎么了？可有不适？”
　　离宿晃了晃脑袋，故作轻松地道：“没事儿，就是有些眼花。”
　　羽涅仍有担忧，“你也忙了许久，不若去休息一下罢。”
　　“可是这……”
　　她还未说完，就被羽涅打断，“这里无需担心，待晚间大礼，我们只需坐在高堂上对新人们说几句祝福便可。”
　　“这样么？”见羽涅点头，离宿遂道，“那我去看看泽兰罢。我们都紧张，她肯定更紧张了。”
　　羽涅见她无恙，便也随她，“你们姑娘家聊聊也好。不过，若有不适，定及时寻我。”
　　离宿乖巧地应了声，略有慌忙地离开了喜堂。没有了满目的鲜红，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起来。虽然有些奇怪，但她只当自己累了，并未放在心上。
　　华泽兰所住的厢房位于客栈后院，自从住在了忆幽分部，离宿确实鲜少来此了。
　　亭廊蜿蜒，偶有几个侍女忙碌地跑进跑出，但较之前堂却是清净不少。
　　离宿不紧不徐地走着，想看看此中小景来舒缓一下神绪。院子里清理出了几堆积雪，八重樱下，有雪人双双，憨态可掬，想必是落啾啾他们堆着玩的。毕竟是在寒月，这里也鲜有翠绿，唯剩雪树银花空坠枝头，折射着灿烂的光晕，剔透晶莹。
　　恍惚中，离宿隐约似能看见，那落英缤纷的漫天绯红，那舒爽拂面的风，以及，那日辉跳耀着的睫羽，根根分明。
　　她想看清那双眼睛，可是，光芒愈渐刺目，当她回神时，竞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离宿委实感到奇怪。她擦尽了泪水，但是始终无法忽视内心深处那轻微的，却持续不止的痛。
　　离宿尝试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将心境平复下来。她打算待会儿再去找羽涅检查检查，别是有什么后遗之症。
　　正想着，恰见前方厢房的门被人打开，有两名侍女架着喜服从里面出来。
　　“怎么了？”离宿走上前去，问，“可有不妥？”
　　侍女欠了欠身，答道：“回副官，喜服仍有些褶皱，华小姐让我们去熨烫一下。”
　　离宿看了眼喜服，只觉那红艳艳的颜色又让她有些眼晕，遂赶紧别过头去，“嗯，你们去吧，可得仔细些。”
　　正说着话，房门又被打开了。华泽兰探出身来一把拉上门外之人，“你怎么才来，我都快闷死了。”
　　离宿赶紧“呸”了一声，“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侍女们又欠了欠身，恭敬地应了话，这才离开。
　　“前面准备的怎么样了？”华泽兰拉着离宿坐下，“玖玖在做什么？你看我今日的妆如何……？”
　　“诶，大小姐，”离宿笑着道，“你这连珠炮弹似的，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华泽兰抚了抚鬓角，充满期待地眨眨眼，“你看我的妆容怎么样？”
　　离宿认真地看了一番，但见她面若桃花，顾盼生辉，“我想到一句非常贴切的词儿，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美，真的，非常美！”
　　华泽兰被夸得略有娇羞，又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这可花了我毕生的功力呢。等你出嫁时，你的妆容可得让我包了！”
　　“说什么呢。”离宿道，“今儿可是你大喜，怎么就说到我了？”
　　“你还是没有想起来么？你心里……”华泽兰自知言语有失，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呃……”
　　离宿见她欲言又止，有些奇怪，“没有想起来？所以我真的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华泽兰本想问她心里是否还有那个人之类的话，但努了努嘴仍是作罢，“没……没什么。反正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就是要先预定你嫁人时化妆师的位置嘛。”
　　离宿心中略有疑虑，但想着今日毕竟不是谈论这个的时机，遂依着她道：“好好好。大小姐，吉时快到了，我来给你戴凤冠罢。”
　　华泽兰拉着她，真挚地道：“离宿，以后你和玖玖在这衍那大陆都有了归宿之处，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嗯，一家人。”
　　离宿回握着她的手，笑容温柔而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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