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晶莹的雪花漫天，洋洋洒洒，铺就一地纯白。
　　时辰尚早，街道上鲜有行人。偶有几家早食铺子正在支摊，热气袅袅蒸腾而起，颇显生机。
　　不知何起，氤氲的雾气中，有两个身影淡薄而出。一人一伞，气宇非凡。只是很快，他们便已走远，留下了几行浅浅的脚印。
　　“好久未在下雪天出来了，还真有些怀念踩在雪上的感觉。”薄冶止歪了歪头，看向身旁之人，“只是累了你，或许我该叫辆马车的。”
　　念薇淡淡回应，“主上无需多虑。”
　　看着落雪翳翳簇簇，薄冶止心情甚好，还不时伸手接之，绒绒凉意入掌，片刻便化为水滴晶莹。
　　“薇儿，昨日备的礼可曾带上？”
　　“嗯。”念薇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我来拿罢。”薄冶止接过礼盒，勾了勾嘴角，“苍旻对你出手大方，我们也不能怠慢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而且，除了我，你也无需再欠任何之人。”
　　念薇的神色清冷依旧，未再言语。

　　大约走了小半时辰，二人来到了城南的一处别苑。这是薄冶止的私产，但平日里几乎不曾涉足。
　　此时天应大亮，但因下雪之故，显得格外的阴沉苍茫。
　　薄冶止扣了扣门，很快就有小厮前来开门。
　　由于之前念薇曾经交代，是以当看到经年不见的上卿亲临时，小厮也不甚惊讶，毕恭毕敬地道：“上卿大人，金安。湛姑娘，安好。”
　　薄冶止抬了抬手，道：“带路。”
　　虽并未言明，但小厮即刻领会，必是与昨日入住的贵客有关。他应了声“是”，当即领着二人往里走去。
　　院里的侍从不多，但都精炼。见到来人，纷纷都恭顺地行礼。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一处厢房前。
　　小厮即去扣门，“公子，上卿大人与湛姑娘来了。”
　　屋内之人应声前来，打开了菱格木门。
　　“大公子，别来无恙。”
　　“不，”薄冶止率先跨进了门槛，“见了你，才算无恙。”
　　苍旻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随后又对念薇行了简礼，“家主，请进。”
　　小厮已适时退去，隔了一个院子，嘱咐其他人等勿去打扰。

　　厢房内，炉火幽暖。
　　薄冶止将风袍随意搁置在椅靠上，拿出备好的数个礼盒，道；“雅公子，这是给你的回礼以及见面礼。”
　　苍旻略有疑惑，“何事回礼？”
　　“薇儿的眼纱，公子费心了。”薄冶止一边说，一边沏了壶新茶。
　　苍旻浅浅一笑，“无须挂齿。”
　　“天寒地冻的，喝杯热茶，”他示意大家坐下，“慢慢聊。”
　　“不错，让我焦头烂额了这许久，”苍旻亦道，“是该好好聊聊。”
　　“公子莫急，”薄冶止当下即将昊天塔归还，“你若知晓其中缘由，或许便不会与我置气。”
　　苍旻挑了挑眉，道：“那旻便洗耳恭听了。”
　　接下来，薄冶止便将命轮更改之事详尽地说予他听。
　　苍旻安静地听完他们的晷晃之行，对于尊师天机子的同行，他倒并未有过多讶异。自从在百色与薄冶相遇并得知七曜命轮之事后，他便想请教老师。只是无奈天机子行踪不定，总寻不得其位。不过他也未闲着，日日去钦天殿查阅星册。后来，他也曾查到些蛛丝马迹。犹记年少时，老师与师叔二人醉心于某个星阵的研究，也不知最终是否有所成就，但从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残稿中，可推断，他们当时所研确与七曜有关。有史记，七曜星阵为灵体深渊，源源不绝，或有毁天灭地之强。但因其不可控，已被摧毁，后人不得逆行。他们二人所为，可是有违星法之举，是以苍旻并未告知任何人。
　　而如今，七曜命轮现世，以老师之性，定会参与其中。但另外一人——传闻中神秘莫测的忆幽陵之主邪公子，莫非就是师叔？
　　“依大公子所言，七曜命轮最终舍去了一阵，从而改变了正逆？”苍旻并未提及自己的猜测，毕竟，师叔若真是那位邪公子的话，其中利害种种，他还不想让旁人知晓。
　　“正是。”薄冶止注视着对方的神色，道，“天机子曾断言，此阵灵源纯澈，是最上乘的阵法。”
　　说罢，他示意念薇一同伸手，将其中印记展现给对方。
　　苍旻仔细观察着二人掌心命轮，见它已真切地从七曜变成了一个平和协调的六边体。
　　苍旻颔首，“不错，虽少了一曜，但六曜星阵也已属当今最高级别，其威力无可比拟。”
　　“不过，大公子还是不要混淆视听为好。”他摇了摇手中的昊天塔，眼神微转，“这个，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么？”
　　“莫急，接下来我便要讲到了。”薄冶止呷了口茶，慢悠悠开口，“皆道这星阵灵源无限，我自然心仪。所以借公子法器一用，想聚敛灵力为己所用。只是事先未告知公子，心中有愧，特来坦白。”
　　面对他的直言不讳，苍旻颇感惊讶。不过想来也是，纵使相天族宫内高手如云，守备森严，但对方毕竟是薄冶止，自然有手段能悄无声息地取走宝物。是以他也不再纠结于此。
　　“承蒙大公子相告，看来我族守卫是得加强警惕性了。”苍旻话锋一转，道，“只是大公子此次特意请我前来，怕不是昊天塔用得不顺当？”
　　薄冶止勾了勾嘴角，“我就喜欢与你说话，通透。”
　　苍旻报以微笑，“我为何要帮你？若逆聚齐了六曜之灵，于我们相天有害无益。”
　　“聚不聚得齐还得另说，”薄冶止道，“我也未有贪心，只是略有疑惑。”
　　苍旻挑了挑眉，“请讲。”
　　薄冶止继续道：“自回来后，昊天塔似乎并不再作为，一则再不能聚敛灵体，另则，已收集之灵似乎并不能与己身融合。这是为何解？”
　　听罢，苍旻双眉微蹙，沉吟道：“昊天塔确有聚敛转换灵力之用，但对各项条件要求颇为苛刻，并极易受外界影响。你们当时所处灵极之地，即是星阵不纯熟，也能激发昊天塔之功效。但若回到了寻常境地，仍需天、地、人三因之合。”
　　薄冶止恍然，原来之前的成功不过是外力加持，毕竟对于星阵，他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他目光闪烁地看着讲解之人，“敢问公子可有成功化灵？”
　　苍旻缓缓一笑，开口道：“不如从媕鄯撤军？”
　　“不现实。”薄冶止轻敲着十指，道，“换一个。”
　　苍旻亦是不恼，他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对方不可能答应。但大利在前，更便于他此后所提的条件。
　　“既如此，以一人换一灵，如何？”
　　薄冶止微眯起眼，略有好奇，“噢？可是谁人入了雅公子之眼？”
　　苍旻神色微转，看着他们，沉声道：“命轮之子。”
　　闻言，另两人不禁相互对视了一眼。
　　薄冶止的确很在意那仅获的一灵，但要另一灵去换，委实让他有些犹豫。
　　而念薇心下却另有考量。这二人显然对命轮之灵都志在必得，而自己恰是这现成的筹码。虽说那连墨亦同，但他毕竟有北疆之倚，空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变。不若她顺水推舟全了薄冶止心念，让他承了这份人情，对救助母亲一事必为有利。另则，此番去了相天，若将来被媕鄯发现其藏匿失踪圣女，两族或因此生出嫌隙，倒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思及此，念薇薄唇轻启，“不知薇自荐，可遂公子心意？”
　　言既出，引得余下二人皆为一惊。不过一人惊的是喜，另一人则为愣。
　　薄冶止私心并未将念薇谋算其内，他甚至已经在考虑将连墨交付出去所需的适当的理由。他正欲将阻止，却不料被旁人抢先一步。
　　苍旻喜形于色，当即答应，“如此甚好！”
　　“薇儿，”薄冶止凝眸望向女子，沉声道，“不妥。”
　　苍旻道：“大公子莫不是舍不得家主？放心，旻只是想参透这命轮星阵的奥妙，定保证家主毫发无伤。”
　　“念薇身份特殊，”薄冶止冷声，道，“我不希望她被有心人利用。”
　　苍旻点头，“旻定会安排妥当，不会委屈了家主。上卿、家主敬请放心。”
　　苍旻既已把话说的周全，念薇遂即对薄冶止点了点头，“主上，薇自会权衡，此行无碍。”
　　薄冶止见她心意已决，由她出使的确好过连墨任人摆布，遂终是答应道：“这便是把我的人交予你了，雅公子。若敢轻慢，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咯。”
　　“自当用心。”苍旻转向念薇，执起茶杯，“以茶代酒，旻在此先谢过家主了。”
　　念薇回以浅笑，也拿起杯盏，一饮而尽。
　　见他们畅意，薄冶止嘟囔着自行倒了一杯新茶，也兀自喝了起来，“既如此，我等先行回去。聚灵之事，公子还可尽快安排。”
　　苍旻颔首道：“待旻准备妥当，会即刻通知。”
　　薄冶止“嗯”了一声，站起来与念薇正欲离开，忽又转身，将之前放置的礼盒悉数拿回，这才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见他如此举动，苍旻垂了垂双眸，却忍不住笑意。
　　“大公子、家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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