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那辞

　　临近年关，天祈城张灯结彩，深宫内苑亦都纷纷忙碌了起来。
　　昔日里庄严肃穆的重垣高墙也感染了节前的气氛，变得喜庆祥和，充满了期待。
　　日夜笙歌的幽梦宫，此时随着那二人的到来，正逐渐遣退了莺莺燕燕，恢复了难得的清净。
　　“臣卓弥——”
　　“臣彦禾——”
　　“参见君上！”
　　这二名男子皆是年轻之辈，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鲜于力坦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自己也拂了衣袍，坐正了位置，“何事参报？”
　　虽说这苏悉帝过得奢靡随心，但并不昏庸无度。只要有正事相禀，他都正容以待，并不会因享乐被打扰而迁怒他人。
　　“回君上，”身为禁翊军统领的卓弥率先以禀，“不日前，我们追踪的那个异域人周围似有同族频繁出现，我们已暗下对他进行了保护，以阻止他们有机会碰面。”
　　鲜于力坦微微颔首，道：“盯紧那异域人，尽情让他乐不思蜀，后有大利可图。”

　　自两个月前，万古赌坊上缴金税时，进贡了不少奇珍异宝。单以这点而言，并没有什么稀奇。可奇怪的是，这些宝物竟全出于一个异域人之手。此人金发异瞳，行事乖张，且出手颇为大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所有的一系列宝石。此石多为玉，质地润泽饱满，入手沁凉，久捂不热。其周身散发浅浅的荧蓝光泽，是为最奇特之处。正因如此，赌坊老板特意将此宝石精雕细琢，制成一尊雄鹰展翅，献给朝廷，以博苏悉帝龙颜一悦。帝君果然欢喜，大大嘉奖了万古赌坊。
　　但在老板走后不久，鲜于力坦便召来了亲信卓弥。
　　“依万老所言，这些玉石皆出于那个金发的异域人之手，”鲜于力坦端详着玉雕，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此事，你怎么看？”
　　卓弥跟随苏悉帝多年，只消见他眼神炯炯，便深谙他之属意。他拱了拱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鲜于力坦和颜悦色，眼神却暗含侵略，“密切留意，孤倒要看看，衍那之外，究竟还有何种境地。”

　　自那以后，卓弥便派了彦禾去万古赌坊，故意接近那个异域人，自己则在暗中观察部署。
　　经接触，他们发现，那个名为落肆零零的金发少年并没有什么防人之心，单纯，且争强好胜。这种人在赌坊老板的眼里，简直就是人傻钱多的主儿。是以他再赌坊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万古赌坊隶属于朝廷，是专供于达官显贵的游乐场。但只要有足够的钱，亦可体验一番这无与伦比的刺激。不过这不成文的规定还需熟人介绍。
　　万古赌坊是帝都内最大且最具权威的赌坊。其他各处赌坊均有为其筛选提供顾客之职。也就是说，若有客人很有钱或是赌资很独特，他们便可有选择地介绍给万古赌坊。
　　肆零零便属于这种情况。
　　在衍那大陆上的这些时日，落肆零零早已被花花世界迷失了心智。
　　对于早已一个心无城府之人，彦禾没花多少心思就和他玩在了一起。除了赌坊，他还尽心地带他领略了帝都各式各样的好去处。花天酒地，乐此不疲。对彦禾，肆零零也是有问必答。比如何为雪灵、生长环境，甚至还有遍布宝石的仙山等等。不过，有一个问题他却始终讳莫如深，那就是沧黎雪域到底位于何处。彦禾每每提及，他总是扯东扯西敷衍过去。彦禾也不好逼得太紧，以免让他心生怀疑。
　　而不久前的那一日，万古赌坊来了一位新客，此事似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位手持通行令牌的女子，白袍兜帽，掩盖了大半容颜。但不知为何，她身上有种冰雪般凛冽的气质，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当她方一出现之时，便有不少人侧目。不过，这玩古赌坊多的是奇闻轶人，在短暂关注后，大家又都继续投入各自的目的之中。但肆零零却因此慌了神。他急忙埋首混迹于人群之中，似乎对那女子很是忌惮。
　　一直处在暗中的卓弥敏锐察觉，示意彦禾迅速把人带走。
　　几次三番后，二人决定将此事上报再做定夺。
　　因此，即是刚才的那一幕。

　　鲜于力坦顿了顿，又问，“关于新出现的同族，可有何发现？”
　　“回君上，该女子常以兜帽覆面，难见其真容，且灵术颇高，我等亦未能近身。”卓弥继续道，“落某之所以害怕那名女子，或能说明其位高于他之上，灵力悬殊。他不敢得罪，甚至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鲜于力坦见他有想法，遂道：“说下去。”
　　“属下以为，”卓弥推测，“落某如此行径，倒像是个出逃之人。这样的人，居无定所，及时行乐，但都没有归属感。我们若在此时给他一个安身之所，或能让他心悦诚服。”
　　“此事由你去办。”鲜于力坦同意，不过，他显然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在拥有享乐过后，却又失去一切的感受，该会成为最致命的利器。”
　　卓弥微微一愣，他尚未有如此之念，但还是认真地拱手领命。
　　鲜于力坦呷了口茶，缓缓地问：“那位连府贵客，如今可还在重阙楼？”
　　“回君上，”彦禾答道，“上卿与连二王爷一直在重阙楼内闭门不出，周围也未见异常。”
　　这位薄冶上卿的行为举止也是让人琢磨不透。自从两个月前，他远行后带回了连墨，至今都未曾露面。鲜于力坦并不管上卿究竟意欲何为，而是有些担心连濯清会因此事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毕竟关于连府之子，上卿也曾再三提醒。
　　他遂吩咐，“卓弥，新年的受礼，由你亲去北疆。连濯清虽向来唯诺，但事及此也难保他会动什么歪心思。你且密切留意。若有异动，可先行而后禀。”
　　卓弥再次行礼，“属下领命。”
　　“下去罢。”鲜于力坦摆了摆手，遣退了二人。
　　殿外，戎装大将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出来，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进入了幽梦宫。
　　“臣苏达尔参见君上！”
　　鲜于力坦点头道：“大将起来说话。”
　　苏达尔身材魁梧，一战起来便显有迫人之势。但在苏悉帝面前，他总是略微弓着身，恭敬又虔诚。
　　“禀君上，日前我们已占领了媕鄯西北大片区域，城池已逾十座。但近有相天援军频频反击，给我方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自一年前，媕鄯圣女失踪，而秘藏的至尊璎珞令也不翼而飞，苏悉帝因此以追查之名起兵，攻城略地，其野心也已昭然若揭。
　　“快到新年了，”鲜于力坦道，“弄得硝烟四起总归不大应景。相天方面，只是帮援，特别是在这种普天同庆的日子，你切莫逼得太紧，他们也乐得清闲。”
　　苏达尔供了拱手，“君上英明。”
　　“大将，孤记着你已过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鲜于力坦闲话家常，“若有意中人，大可说来，孤定为你做主。”
　　一向威猛刚正的壮汉被突然这么一问，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道：“男儿当志在沙场，何须那些儿女情长。”
　　“唉，此言差矣。”鲜于力坦走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有言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总是有一定的道理嘛。孤倒看中了一个人选，媕鄯的少律使司葵，英姿飒爽，女中豪杰，跟你确是相配。这门亲事，不知大将意下如何？”
　　苏达尔一听是如此人物，惊得急忙跪下身来，“臣惶恐，媕鄯少律使金叶之躯，岂是我一个粗鲁之人胆敢觊觎的。”
　　鲜于力坦将他扶起，蔼然道：“大将又何必轻贱自己。你若中意，孤为你下聘，如何？”
　　苏达尔憨憨地笑着应道：“全凭君上安排。”
　　鲜于力坦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这次联姻，媕鄯若是答应，自然皆大欢喜。而若拒绝，这便又给了他一个可恼羞成怒，大肆发动进攻的好借口。

　　日暮西山远，风吹南苑消。
　　终于回到了住所，彦禾赶紧窜入卓弥房内，关上了门。
　　有个问题他憋了一路，这才小声地询问：“那名女子的通行令牌是上卿命人所送，此事你为何不禀告君上？”
　　卓弥坐下，沏了两杯茶，方道：“事关上卿，冒然不得。我们并未查实上卿与那名女子相识，若轻率上报，引得君上猜忌，高位者心不齐，动摇的可是帝国之本。”
　　彦禾听得瞠目，“果然还是领导思虑周全。”
　　“好了，接下来这几日，”卓弥吩咐，“我会寻一处宅邸，以防有人叨扰，作好部署，以防有人叨扰。你且想好说辞，把落某带过来，别让他起疑心。”
　　“此事我敢打包票，”彦禾笑道，“那小子蒙蠢蒙蠢的，绝不会起疑，指不定还高兴得屁颠颠儿的。”
　　卓弥呷了口茶，提醒道：“凡事皆不可大意。”
　　彦禾忽然靠近，在他耳畔轻声问：“透露一下呗，君上为何对一个异域人如此上心？”
　　卓弥僵硬地移了移位置，“君上之心思，岂容我等妄议？做好自己的事便行。”
　　彦禾又凑过去，锲而不舍地道：“阿弥大统领，你向来冰雪聪慧，雷霆精锐，深知君上之心，这早点给兄弟提个醒，也好让兄弟我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多重不是？”
　　卓弥知道这小子的缠人程度，若是不说点什么，恐怕他半夜都会赖在床头念叨。于是他顿了顿，才道：“对未知境地以及财富的征服欲，是每一个在位者都具有的特质。我们兵士的职责不正也是如此么？”
　　卓弥点到为止，彦禾一副了然的模样，“哦了哦了，我会把这个任务完成好的。走，阿弥，去吃饭罢，我都饿了。”
　　卓弥点头应好，遂与彦禾一同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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