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

作者:秋霂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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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同路月余,小殿下也摸清了这位自称杨云的男人的秉性。
      此人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与此同时却随性洒脱,时常超脱世俗而极易相处。不过同时这厮见风使舵易被教唆,或是瑕玷。
      目前看来,彼此暂无矛盾。
      “杨云,今个儿本少要加餐。”小殿下小步跳跃着赶到穆云扬的面前,瞪着眼,满脸馋嘴模样。
      看到那跌跌撞撞的小身影,穆云扬赶紧蹲下按住小孩的腰间,遂失笑道:“小少爷,这才辰时啊。怎么早上那只烤兔子没让你吃饱吗?”
      “本少只是馋了。”小殿下捧着手里不断扑翅挣扎的麻雀,噘着嘴道,“不知为甚这麻雀总是在本少身边啼叫,如何赶都不走。本少嫌它吵,便想炖了加餐。”
      举着那只恹恹的麻雀,小殿下歪着脑袋向穆云扬询问。穆云扬无奈,伸出手指捏了捏那鸟的脖子。
      须臾,那厮突然脸色一僵,抓走小殿下的麻雀。捏在手中,搓着麻雀的羽毛,他逐渐神游,莫名地陷入沉默。
      “怎么了?”小殿下害怕对方夺走自己的食物,连忙解释道,“这麻雀看着小,顶多给本少打牙祭,不会撑着的。”
      “嗯……”穆云扬心不在焉,两手在麻雀小爪子里拉扯着。
      小殿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杨云,你要做甚?快还给本少!”
      说罢小殿下踮着脚,一手抓着穆云扬的衣襟,伸直另一边手臂,想夺回那麻雀。孰料后者灵活地左右侧身避开那只小手。小殿下鼓着腮,握起小拳头往穆云扬身上捶打。
      “混账!”小殿下当下怒吼,“你这身强力壮的男人,莫非还想和本少这般年纪的人抢吃食?”
      ……
      不远处烧柴的泽云适时听到这头的打闹,跨步赶来,遂目睹自家小殿下对着穆云扬撒泼打滚的一幕,不禁蹙额。
      “何事?”泽云托着小殿下的后背,将穆云扬推开,简短的话语带着满腹怒气。
      “泽云,快替本少夺回那麻雀!”小殿下才见到他,立刻笑得嚣张,跳着叫嚷道。
      泽云审视着穆云扬:“麻雀?”
      被这般暴戾地瞪着,饶是穆云扬也被吓得呛。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麻雀,穆云扬赶紧赔笑:“泽云兄……在下看这麻雀蛮有眼缘,能否让在下养着呢?”
      “养肥了给本少吃?”
      穆云扬愣神:“呃……在下意思是,当作宠物养着,小少爷也能做消遣。”
      “如何?”泽云垂下眼帘,揉着小殿下的脑袋问道。
      小殿下皱着眉,迟疑道:“也罢。不过是只麻雀,你若想养着,本少让你便是。”
      泽云晓得小殿下先前想吃那麻雀,于是弯下腰道:“饿了,可以烤鱼。”
      烤鱼?
      果然,小殿下睁大眼睛,兴致满满地扯着泽云的衣袖,跃跃欲试:“烤鱼?泽云你何时藏有烤鱼?”
      “不……”泽云刚想解释。
      “莫非泽云兄指的是前面那条小溪。”穆云扬将麻雀裹在腰间,笑眯眯地打断两人,“方才舀水时瞅见那处有不少河鱼。作为回礼,少顷在下便为小少爷寻得几条来。”
      “本少要最好吃的!”小殿下满脸喜色,看着对方的背影嘱咐道,“你要快些。”
      穆云扬笑着摆手:“是是是。”
      不经意看到远处那人腰间的麻雀,泽云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才想着要趁穆云扬离席时,奉劝小殿下要有所警戒,低头却瞥见小殿下兴致高昂。泽云本来便不善言辞,此刻呼之欲出的话语硬是藏回腹中。
      如今小殿下对那个杨云这般喜欢得紧,即便劝诫他防备着杨云,想必不会有结果。
      而穆云扬那处——
      麻雀扇了扇被折腾得狼狈的翅膀,摇摇摆摆地起飞。须臾那双翅膀奋力一张,麻雀便疾速冲向高空,乘着顺风,眨眼便消失在茂盛的树叶之后。
      穆云扬目送着麻雀远离,不禁长吁。
      寻到这只麻雀,穆云扬雀跃得头昏目眩,捂住高昂起伏的胸膛,他竭力平复气息,跳进脚边的河道里捞鱼。
      那却不是一般的麻雀,先前在将军府时,林师兄便提过此事。
      这林师兄擅长岐黄之术,在江湖中也是有名的神医。暗地里他却用药饲养活物,驯化了不少听命于他的傀儡。这麻雀便是其中之一。按林师兄当时所述,其追踪能力非同寻常。
      如今林师兄饲养的麻雀在四处寻他,莫非是为了……
      原本他以为走投无路,却意外被小少爷所救,遂想着若能逃过此劫,此生便跟着小少爷,寻一处世外桃源,即使庸庸碌碌也过得悠闲快活。
      这麻雀倒出现得毫无征兆。
      若果真如他所料,林师兄以及那些门派子弟们已化险为夷,便足以让他们穆家卷土重来,甚至能为父亲复仇。
      穆云扬俯首,握紧了拳头。若能再复穆家的威名,他如何能心甘情愿地龟缩田园?
      可小少爷……
      饶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与那小少爷也相处出感情。在他眼里,小少爷率真可爱,若如此放任小少爷闯荡险恶江湖,任由小少爷吃尽苦头,他却是千万不舍。
      然而,要说能携小少爷一同离去,却也玄乎。甭提小少爷的意愿,那名护卫首当其冲是绊脚石。
      而况小少爷虽看着年幼却不好糊弄。若是带着他与师兄们汇合,他便是穆云扬的身份迟早会被知晓。即便小少爷年幼,不知穆云扬是何许人,往后他饱读诗书……
      穆云扬心不在焉地捞着鱼,任由手里的河鱼一次次滑出掌心。
      躺在河边,穆云扬隔着无数枝叶,魂不守舍地望着无法到达的高处。
      浩瀚青冥之间,云雾如海潮般前涌,鸿雁只瞬息飞过。他伸长胳膊,手掌虚握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捞着一把空气。
      须臾,穆云扬似是自问道。
      “小少爷,你会跟我一道离去吗……”

      未时将至,穆云扬迟迟未现身影。小殿下没有命令泽云去寻他,只简单地吃了些野果,坐在与他分别处的树下,低头沉默。
      直至夜幕,小殿下没再能吃上穆云扬答应为他捕的鱼。
      意料之中,却莫名地惆怅。与母后病逝时的悲恸不同,失落却无法宣泄。
      自穆云扬看到那麻雀后,行为处处透露出诡异。小殿下也估摸那麻雀有蹊跷,更隐隐察觉穆云扬另有规划,不日他们或许将分道扬镳。
      只是不想……
      “泽云,去为本殿下觅食。”小殿下望着漆黑的夜色,恹恹道。
      泽云垂下眼:“是。”
      将小殿下抱进附近的山洞安置好,泽云备好短剑,转身跃入山林。远处黑得宛若深渊,泽云的身影转眼消失不见。
      盯着那与穆云扬近似的强壮身躯,小殿下低头两眼一抹黑,不禁咬紧嘴唇,止不住想,泽云是否也从此一去不回。
      不止的蝉鸣,诡异的蛙啼,鸟雀扑翅,草木萧瑟,仿佛随时会跃出野兽……孑然处身于荒野,徒增了被遗弃的恐惧,小殿下紧紧地闭上眼。
      “小少爷。”是熟悉的声音。
      小殿下一惊,抬头便看见有人蹲在山洞外,背对着他,身影却熟悉无比。
      “你——你不是走了吗?”小殿下眼眶含着泪,分明是责备,脱口却成了撒娇。
      山洞外那人似乎想笑得明朗些,然而那笑声却愈发低迷,末了不得已窘迫地沉默。
      “这不,在下可是说过要给小少爷抓条最肥最嫩的鱼作为回礼呢。”穆云扬不转身,只将手里裹着鱼的树叶推进山洞里。
      小殿下借着月色,瞥见那鲜活肥嫩的河鱼,口中苦涩难止,毫无胃口。
      “你要走了吗?”
      “嗯。”穆云扬状若漫不经心地应道。
      小殿下想挽留,张嘴,满眼的泪水便如雨珠般滚落脸颊,硬是逼回了所有话语。
      “啧,离别之际,小少爷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在下说的吗?”穆云扬决定将那痞气秉性贯彻到底,“比如思念之辞,或是想挽留在下——”
      “谁稀罕你,赶紧滚!”小殿下两手胡乱地搓着脸,竭力使自己不哭出声。
      穆云扬似是无奈地叹息,随即转身走进洞穴,将蹲在地上的小殿下抱进怀里,捏着自己的衣袖慢慢清洗他脸上的涕泪。
      小殿下睁着眼,抬头,朦胧的泪眼却看不清黑影下穆云扬的面色。
      “嗯……临走前在下能否有幸知道小少爷的名讳呢?”穆云扬捏着他的脸。
      “你知道本少的名讳作甚?”小殿下皱着鼻梁,赌气地像当初那般疏离道。
      “今日在下虽一介逃犯,往后若能富贵荣华……”穆云扬的声音愈□□缈,“必当回报救命之恩。可若不知恩人名讳,在下要如何报答?”
      “荣华富贵?”小殿下嗤笑,“月正当头呢,白日梦也得在白天做啊。”
      穆云扬搓着他的脑袋,苦笑:“那不过是借口,在下想知道小少爷的名字。”
      小殿下思索:“……那,本少也要知道你的真名!”
      “好……”
      “靖涵,本少唤作靖涵。”小殿下喃喃道。
      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姓——这是来自母后的仇人的姓氏。母后对自己更多的是怜惜,却也曾有过稍许埋怨,尽是为他身上流有世仇之人的血液。
      穆云扬揉着他的脑袋:“这回的小少爷可真好骗。”
      小殿下直觉不对,抬头昂视对方。
      这次,小殿下清楚地看到那人的面貌。一缕月色直直射入山洞,适时地点亮了他那得意狡猾的笑容——仿佛孩童的恶作剧得逞般嚣张。
      “小少爷,在下总算扳回一局了!”穆云扬飞快地往小孩额头上一啄,莞尔道,“来日,若能与小少爷再次相会,在下必当报上名讳!”
      什么?
      “——你耍赖!”
      什么离别的伤感忧愁顿时消散,小殿下只想捏死这个混蛋泄愤!
      穆云扬得意地应下他的谴责:“靖涵,来日我出人头地,定以为手足!”
      小殿下目瞪口呆,却只看着那人走远。
      “靖涵,后会有期。”
      “后会……”

      景和八年,穆家余党以穆征遗孤穆云扬为首,举旌旗于南夷,问鼎皇都。
      此役历时七年,穆云扬终得以立万人之上、黄袍加身。徐彻锒铛入狱,其皇亲皇子无一不禁锁京城。
      当今圣上穆云扬有令,徐彻秋后问斩,其余皇亲国戚皆赐毒酒。先皇血脉不得留!
      ……
      “小殿下,请三思。”
      隔着屏风,泽云稳稳站在小殿下身后,抓着自己右方没有胳膊的空袖,不甘地闭上眼。
      十年前,他与小殿下终未能逃出徐彻的追捕……穆云扬的麻雀暴露了三人的行踪。追兵与那穆云扬擦肩而过,却得了小殿下,便捉拿小殿下欲以此将功补过。
      他的右臂便是在那时被斩断……
      “莫要多言,本王之意已决。”当年的小殿下却不再年幼,双眸的蓝色一片混沌,无神地望向窗外,“本王蹉跎半世、碌碌无为。今是死期,何必奴颜婢膝,只为苟活。”
      “他有约于殿下……”
      小殿下轻笑:“有约于本王的是一名唤作杨云的青年,却不是当今皇帝穆云扬。”
      泽云低头不再言。
      当年他们被追兵寻到时,便得知这杨云却是穆家的残党穆云扬。他为了这断臂之仇,也瞒着小殿下找了穆云扬不少小麻烦。如今见他得势便想求他网开一面……泽云自觉无法做到如此厚颜无耻。
      而小殿下,明知穆云扬便是儿时遇到的那位“少侠”,却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曾救过有灭族之仇者的性命。
      “而况,即便本王果真有恩于穆云扬,那时他不知本王是徐彻之子,本王亦不知他是穆征遗孤……”小殿下狠狠地闭上眼,“此种约定如何当真?”
      窗外的园林一如既往的无人打理,杂草蔓延攀爬上青砖。无论徐国昌盛抑或是覆灭,他的寒王府从未有过繁华。
      “泽云,死生有命啊……”

      自穆云扬夺得江山已月余。
      而御书房却每日乐此不疲地上演此幕。
      穆云扬先是命人将那假“靖涵”以欺君之罪拖入铁牢,日后问斩,而后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烦躁时,一手掀翻满座文墨,出于名匠之手的屏风东倒西歪,素来颇得其心的典藏也不能幸免。
      正是怒上心头,转身便见另一名禁卫军跪于案桌前待命。
      “你又有何事?”穆云扬捏着眉头,言语间是满腹的愤懑。
      底下的禁卫军微微一震,前身愈发匍匐却不敢言。
      近日来穆云扬好似揣着火药般暴躁,稍触他眉头的臣子都不得好下场。早朝的禀告更须再三斟酌,至于告慰进谏……已被左迁北部开发大漠的工部尚书便是前车之鉴。
      穆云扬自知这是迁怒。
      登基后,他首当其冲告示天下,当年他落魄街头曾化名“杨云”,为一少年所救。今他荣华享尽,欲寻当初那名唤作“靖涵”、双眸是蓝色的少年,以报救命之恩。
      然多日以来冒充者不计其数,他心心念念的小少爷却迟迟不见身影。如此昭告天下已有月余,却仍寻不得小少爷,要么是他年少夭折,要么就是他不希望被寻见……
      穆云扬发自内心的惆怅。
      “朕记得,你是负责处置前朝皇室之人的吴侍卫。”穆云扬瞥了眼跪在他跟前的人,“说罢,你有何事?”
      吴侍卫语无伦次:“微、微臣查到前朝有位寒王……”
      “徐国何时有过什么寒王?”
      穆云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玉玺。这玉玺的模样是他亲自指定的,一个时辰之前由工匠完成并交付予他手中。
      “这寒王是前朝的十五皇子,多年来深入简出……”
      闻言,穆云扬蹙额,抬手便厉色地打断道:“莫要多言!朕说过,徐彻的血脉一个都不得放过。”
      “可、可这寒王本名唤作徐靖涵,是前沙捷国二公主与徐皇之子。微臣听闻,他的双眸随那来自沙捷国的母妃,亦是蓝色……”
      沉重的玉玺从穆云扬的手中滑落。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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