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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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失踪了


      君沐华失踪了。
      这是秋泓找寻三天后得出的结果。
      那天夜晚,心悸的不止角羽,还有秋泓。那日,她从噩梦中惊醒,突然心口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阵疼痛,迅速且剧烈,几乎让她难以自持。等到疼痛过去,她不管不顾地冲向君沐华房间,然而却再也没能见到君沐华。
      时间已过去三天。
      秋泓依然没有得到一丝线索。
      那个人也没有露面,他难道不知道沐华不见了,还是他和沐华一起失踪了?
      站在海边的巨石上,秋泓犹豫许久,最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岛的最高处,那一处格外显眼却似乎很少有人踏足的地方。
      秋泓没想到,踏入此处,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场景;也没料到,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他。
      西缈最高处,共月阁。
      丰华阑和一个美若妖孽的男子相对而坐,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炉熏香,一鼎香盘,里面的香即将燃尽。
      一个清贵雍容,疏雅绝伦,完美似神人;一个双眼生媚,难辨雌雄,透着几分孱弱病态,美得让人恍惚。
      秋泓一时怔愣,没有再向前走一步。
      直到最后一点香灰滑落,秋泓才低着头,平静道:“我找不到沐华了。”
      丰华阑身子微微一颤,示意身边的小童将画递给对面的人,然后才看向秋泓的方向,“什么时候找不到的?”
      “三天,我已经找了三天了。”秋泓失落道。
      “她总归还在这岛上。”
      “那为什么我找不到?”冲动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秋泓下意识稍稍后退了一步,讷讷地几不敢再看向几旁男子。
      而丰华阑则久久没有回答。半掩的双眸,盖住了心底翻涌的波浪,也遮住了眼底的暗光。半晌,说出的话语平静地一如往常,“你应该相信她,她能自保。”男子在说“她”时有一刹那的停顿,不过若非察觉力非凡,几乎很难让人发觉。
      显然,秋泓并没有听出丰华阑的话外之意。她旋即便皱起了眉,心中焦急,却不敢直接反驳眼前的男子,几番犹豫着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最后,她只得愤愤转身,拂袖而去。
      秋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没人阻拦,也没有人会去阻拦,正如她来时那样。这就是西缈岛,在这里,没人会去关注另一个人,也没人会去主动招惹他人。除非,有不得已的缘由。
      至于不得已的缘由,丰华阑想,他或许将会找到答案。
      “直到刚才,你下笔的那一刻,我仍在想,岛外的世界是充斥着丑陋,还是饱含着美好?”雌雄难辨的男子说得很慢,声音也很低,唇角的那一丝笑意极是惑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出人意料的画作。”
      丰华阑起身的动作很优雅,“画中所绘,不过世间常态。有勤奋耕耘的农夫,自然也有投机取巧的小人;有斤斤计较的小贩,也有精明远见的商人;有无礼横行的恶霸,也有正直豪气的义者……美丑,善恶,一切皆有之,剥离不得,也不可剥离。”
      “不能吗?”那男子突然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似笑非笑地喃喃。
      “它们,就如人的血和骨,始终连在一起,浑然一体。”
      妖孽般的男子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黯然,嘴角笑意凝滞,神伤的模样依旧让人恍惚,却更让人心疼。
      难言的伤痛,谁人没有?世间千千万万人,无一例外。
      丰华阑从不是圣人,也不是完人。他只是清楚地知道,处在他的位置,世人想看到的是什么样一个人,所以他努力地成为那样的人。
      男子心情的起伏平复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已神色如常,慢慢道:“这一段时间,叨扰你许多,转眼竟已月余。我想,今天或许会是最后一次了。”男子在此停顿了一会儿,似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画,“我很喜欢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你喜欢,便收下吧。”丰华阑背对着他,淡淡道。自从起身后,丰华阑便一直站在门边,面向着大海,没有再回过头。
      “西缈岛上,很多年没有外人踏足了。你们的到来,我很欣喜。有朝一日,或许我也能走出这方隅之地。”
      男子说完这句,再不多言,收起画作,转身离开。
      沉寂下来的室内只剩下浓郁而馥远的熏香,和门前那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半晌,丰华阑突然大步出了屋子,步履比平日急促许多。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了那个不起眼的小亭。
      泉水叮咚,枯树摇曳,小亭一如以往萧索,仿佛在谴责世人的遗弃,看起来毫无异状。
      丰华阑扫视一圈,微微凝神,目光准确地移向绝壁边缘的护栏。
      栏杆上灰尘很厚,远远地,竟遮盖住了本来的颜色,只有零星几处,似乎海风频繁光顾,隐隐能见到被厚厚灰尘掩盖的面貌。
      丰华阑走近些,突然俯身看向了护栏的背面,久经海风侵袭的栏杆上有一个清晰的印痕,那印痕不似利器所划,浅浅的半月形弧度,印在褪色的栏杆上,反倒像人不经意间所为。丰华阑随即站直了身体,绝壁下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也不知尽头,就像个无底洞一般。
      “那一刻,你是否想到,我会追随你而来?”丰华阑微微一哂,长长叹道,接着毫无犹疑地跳了下去。

      君沐华没有死。
      而且,她还很幸运,落在了水流中,顺着流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直接掉进了一个山洞。
      这点幸运,似乎多亏了西缈岛人。
      西缈岛人,虽然待人淡漠,不喜与人交往,但偏偏极其讲究,每一处景致,每一处房子,甚至每一块山石,为了不突兀,为了完美,都极尽雕琢。当然,除了那个被君沐华偶然青睐的小亭。因此,岛内机巧众多,几乎得步步小心。最重要的是,或许有些机关,因不知何人所设,他们自身都不太清楚。
      那晚,被逼到绝境的君沐华别无选择。当黑影袭向她的那一刻,性命攸关之际,只能狠心一搏,彻底赌一次!
      生死为弈,全看天命。
      落下绝壁,不过顺势而为,幸而最终迎来了绝处逢生!
      不过,还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比如说,她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君沐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睁开眼的那刻,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上的疼痛,全身上下,似乎都在泛着丝丝麻麻的疼,仿佛有万千根针同时扎着,又像被烈火无情地炙烤着,让她难以忍受,也无处逃脱。直到她挣扎着站起来,意识渐渐恢复时,她才发觉,为何山洞四处透着风,却看不到任何影子?原来不是洞内太黑,而是…她失明了。
      那一瞬间,君沐华捏着袖中滑落的印鉴,呆呆地怔愣了好一会儿。当掌心的触感由温润渐渐变热时,她果断地将印鉴收回了袖中。
      以那人的干净利落,恐怕不会让人察觉到我的失踪。现今离一月之期尚有数日,不知秋泓他们是否察觉;即使数日后,他们也不一定能立即发现。况且,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遭遇其他的事。
      不能向天妥协,也不能向时间妥协。君沐华,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不过目不能视而已,以为这样就能困住她吗?
      犹豫不过片刻,君沐华已完全镇定下来,心中思量着逃脱困境的方法。
      第一步,似乎得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离开共月阁后,秋泓再次来到海边,站在那块巨石上,高声叫道:“老头,你给我出来!沐华不见了,你出来,你给我快点出来!”茫然无措的秋泓叫喊了很久,可除了偶尔飞过的几只海鸟外,没有任何人出现。
      岛内没有一个人出现制止,老头,吹笛人,丰华阑都没有出现。秋泓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事实上,老头和吹笛人都听到了秋泓的叫喊,只不过正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似乎没分出多余的心思,躲藏追赶了这么多年,早就能猜透对方心思的两人很自然地继续切磋着,同时还不忘互相调侃。
      “师侄,你可从来没叫我一声师伯!”
      “什么师伯?我不认,我不认,就算师傅在此,我也不会认的!”
      “难怪师妹这么多年不出现,你这背弃师门的老头!”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
      “说不定,你叫我一声师伯,越溪师妹就会出现了!”
      老头“哼”了一声,震开吹笛人,转身就想离开。吹笛人立即跟了上去,拦住他,继续切磋,老头不耐烦道:“喂,你没听到吗?那丫头不见了。”
      “不是有那小子在吗?你去掺和什么?别忘了,这里都是越溪的族人。”吹笛人攻势一点不减,虽然在嬉笑怒骂,却仿如对待一场生死搏杀,每一招,每一式,都无半点虚假,竭尽全力,极其认真。
      老头急了,立刻道:“好!今天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让你以后不能再跟着我!”
      秋泓的叫喊声也惊动了岛内的另外两个人。
      “哥哥,你……是你,……”月琅依旧徘徊在门外,如那日夜晚一样。
      屋内人沉默着。
      “消失的那个人,同你有关吗?”月琅的声音很低,很轻柔,问话时还带着犹疑。
      屋内人轻咳一声,“月琅,怎么会这样认为?”
      “岛上其他人不会同他们接触,也没必要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哥哥说过的,你想见见他们。”
      “你应该知道,我只见过一个人。”屋内人声音清润,带着些许浑厚,但因长年病痛,显得中气不足。
      月琅在门外反复走了两圈,眉头深深蹙起,叹道:“既如此,希望不会引起太大波澜。”说完,月琅望了望紧闭的门,深吸一口气,朝院落外面走去。
      这样的对话方式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是那次分离太久,遇险归来吗?
      还是从她不敢抬头直视他,叫他哥哥的那一刻就已开始?
      月邈……
      唇齿间嗫嚅的感觉如此美好,月琅突然冷笑一声,却终究不能贪恋。
      时间匆匆,转眼又至日暮。
      但,这对于处在洞中的君沐华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经过初步的摸索,她已经能大致确定,这个山洞并不是很大,还很空荡,四下并无一物,也不见雕琢的痕迹,除了两侧墙壁上,隐约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线条,君沐华不能准确知晓那是什么,不过,据她猜测,应该是刻在石上的岩画。这个山洞,似乎同那个小亭一样,要么被人遗弃,要么无人踏足。君沐华希望是后者,她不想再次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碰触到某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凡事既然没有被人所共知,必然有其必须掩盖的理由。就如同她被推下绝壁,必然也是有人不想让她察觉到什么!
      洞内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君沐华的呼吸声。四周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
      君沐华睁着依旧清亮的眼睛,垂着头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虽然已经明了眼前的处境,可她全身上下,除了袖中的那块令鉴,别无他物,洞中也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东西,如何走出这里,她心里还有很多不确定。
      在更为沉重窒闷的压迫袭来之前,一片静寂中,君沐华忽然听到了一些意外的响动。
      不一会儿,那响动伴随着机关开启的声音突地戛然而止,再然后,她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清冽干净,仿若有春风盈袖。
      君沐华突然便抬起了眼,微笑着,准确地朝那人慢慢走过去。渐渐地,那人的气息越来清晰,离得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咫尺,君沐华正准备停下脚步,却不料脚下一滑,紧接着身子向后边倾倒下去,慌乱中,君沐华另一只脚也不禁向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将要倒下去,蓦地便被一阵清冽的气息所包裹。
      显然对面人阻止了她继续向后倒下去。
      “你怎么来了?”那一刻,君沐华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混沌,看清了对面人的绝代风姿,于是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来见你。”
      “谢谢。”君沐华没有料到,丰华阑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面前。对于他说的“我来见你”,她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心思几番起伏,终至平静。
      女子慢慢站直,慢慢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丰华阑猛然抓住即将松开他衣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着:“你…的眼睛怎么了?”
      “如你所见。”君沐华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不知什么原因,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丰华阑看着眼前平静浅笑的样子,心中第一次涌现出一种后悔的感觉。虽然,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个一直独立前行的女子,是多么的独特。
      她不畏艰险,不畏危难,或许会有暂时的脆弱与迷茫,但绝不会沉溺其中。
      她会接受他的帮助,却不会奢求任何人的保护。
      察觉到丰华阑的沉默,君沐华移开眼,身子自然转向两侧石壁,“这上面似乎有些岩画。”
      “沐华。”丰华阑叫住她,望着那双没有丝毫波澜起伏的眼,平静清晰地说道:
      “你的眼是独一无二的,我会帮你找回它。无论如何,都会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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