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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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杲杳之族


      “你知道吗?这里曾经山水环绕,安宁平和,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样子?”角羽低低地重复着纨素的话,然而他的目光却仍紧紧盯着那个即将消失在白雾中的背影。这个人是墨诔,也是乐池,但是角羽觉得,这根本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墨诔神秘自傲,邪魅而狂狷,他明明知道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却似笑非笑冷眼旁观任其发生,于临渊大陆的所有人来说,他是不可逾越的强者,也是只能望其项背的强者;而乐池眼更冷,心也似乎更冷,就像这片名为“不鸣”的土地,长久地被层层雾霾所笼罩,长久地游荡在天地之间,长久地被人所遗忘,这片土地早就变得太过苍凉,而长久待在这片土地上的乐池,他的心也早就变得十足地孤凉。墨诔与乐池的确就是两个人,两副心,只不过他们似乎恰好拥有同一副身体。现在,在墨诔体内沉睡的乐池苏醒了,那么,墨诔则理所当然地消失了。思及此,角羽不由想到,如果墨诔现在只是乐池,那么,君沐华呢?君沐华还是君沐华吗?还是她也已经只是君涵了呢?
      “你在想着什么?”
      纨素本身并不是那么迟钝的人,只是这片土地前后的反差让她有点恍惚,还有刚才乐池的神情,也让她有点不安,突然地,她便产生了一种预感,似乎又有事要发生了,而这件事她现在几乎一无所觉,但事情却的的确确与她有关。是以,她才没有及时发现角羽的出神。然而,现在,乐池已经消失在了白雾之中,角羽却仍旧怔怔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这同样也让纨素有点担忧。
      “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角羽向来并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思,然而偏偏曾经与他相交的那些人,似乎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有些话,他们几乎都不用说出口,彼此却已经明白。但纨素终究与那些人不同。
      “不知道。”纨素迷茫地仰望着白雾,长长地叹了叹。乐池刚才透露的信息太少了,他们现在根本无从找起,又何谈找到君涵?不过,倏尔,纨素却忽地话音一转,“角羽,如果……我想现在告诉你一些事。”
      或许角羽从纨素不同寻常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也或许他看懂了纨素坚持的眼神,因此,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纨素便欣慰地笑了。然后,纨素终于说起了角羽一直想了解却没来得及问的那些事。
      “角羽,我们的族名叫‘杲杳’,一般居住于群山山巅,而且我们几乎从来不与世人来往。”纨素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角羽几乎已经熟悉的陷入回忆的神情,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的眼里似乎透着笑,她的语气也很轻柔,她在回忆着欢乐的往事,“我们并无固定的住所,大部分的时候,我们穿梭于群山之间,由族中的耆老带着我们游学,耆老说,我们的家就是这广阔的天地,什么时候我们真正了解天地之间的所有奥秘,我们才可以停下来,定居于某个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我想,那一天,或许永远都不会真正到来。因为,我们这一族,似乎生来就过着流浪的生活,而我们的族人也乐于过这样的生活。有时,当我们不得不短暂地融入俗世,那时,我们会尽量与普通人过着相似的生活,但这种时候并不多,也一般不会持续很久。我们血液里似乎充满了流浪的因子,我们不甘于一直居住在一个地方。因为天地阔大,人太渺小,而我们渴望用缈小去拥抱阔大,去与阔大融为一体。因此,即便世上传言很多,人们大多只知道,我们是一个天性喜欢流浪的族群。没有人真正了解我们,我们也不可能让其他人来窥视我们。”
      “我们的祖祖辈辈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聪明豁达,天性乐观,早就看透了很多人所执迷之事。”纨素瞥见角羽眉间思索的神情,忙道:“所以,你不必觉得奇怪。如若那件事没有发生,如若你……你肯定也乐于这样过一生。虽然我们一生比大多数人要长,虽然我们也的确不是普通人,虽然我们看透了很多事,但我们却看不透自己,看不透我们自己的命运,也同样看不透我们族群的命运,所以,那件事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那件事发生之前,真的毫无预兆吗?”这不是角羽在怀疑,而是纨素的语气和神情似乎在暗示着他,这件事并非如此。
      “没有!”纨素执拗而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她却又道:“我们停留在哪里,或者去往哪里,包括在某个地方停留多长时间,一般都由族中耆老决定。族中每任耆老都精通远古占卜,能窥神明,而且我们的很多族人也大多精习占卜,似乎我们的族人在这方面也有非常突出的天赋,因此,世人也大多以为我们是一个巫之族,但我们从不为自己占卜,也从不为族人占卜。”
      如果那天出去之前,我央求耆老卜上一卦……事后,纨素常常不由自主地这样想,而且每每想到这件事,她整个人几乎霎时就会被浓浓的悔恨所俘获,然后,她会慢慢地沉沦在如无边欲海的悔恨中,不能自拔……直到她记起她还没有完成的事。
      但是,事实上,那一天,当纨素离开族群暂居之地之后,族中耆老的确卜了一卦,而且是为她卜了一卦。按例,族中之人每至成年时,会有一次独自游学的机会。当时任的耆老送别年轻人之后,他们通常会回到自己的居所,然后依例为族中远游的人卜一只平安卦。这一卦只有每任族中耆老可以卜,也只有历任的族中耆老知晓这一暗例。纨素离开的那一日,耆老的确为纨素卜了一卦,然而卦象非平安,却混乱。耆老发现纨素之后的命运被层层的迷雾所掩盖,他甚至无法看清纨素是否会平安归来。耆老将那一卦的卦象暗暗记在了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讲。因为他不知那是纨素个人的命运,还是他们这一族命运的一种预示?“杲杳”族很少有人脱离群居单独生活,即使可能短暂分开,但他们从来不会脱离族人很久。“杲杳”族的命运是否也如同纨素的命运一样会陷入混乱?那时的耆老真的不能确定。于是,他独自登上了山巅的最高处,他想通过大自然的风让他看得更远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在那里,他却见证了滚滚而来的洪水无情地奔向了他们的所居之地。
      这件事,很久很久之后,纨素才从乐池口中听说,也直到那时,她才真正了解了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她不知,耆老那天在山巅最高处想了什么,他是否后悔为她卜那一只平安卦,她的族人为什么会遭受那样的命运,而她为什么会成为唯一幸存的人?如果她的命运预示了她的族的命运,那为什么只有她会存活?不止一次,纨素时常地这样问自己,但始终没有答案,也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尽管她找到了角羽,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呢?她到底该怎么去寻找?
      纨素的心再次陷入了焦灼与混乱之中。
      “除了占卜,我们——”
      角羽不知纨素为何突然变得沉默了,但当他的目光与纨素的目光相撞时,他没有错过纨素眼中几乎一闪即逝的痛苦与挣扎。
      “我们,生命比普通人长很多很多,身体也比普通人健康很多,因为我们的身体已经进化,我们几乎可以抵抗任何毒药病菌,我们也可以快速愈合,但除此之外,我们与普通人无异。我们同样依赖食物,我们也没有特殊的才能,除了我们可能比一般人早慧聪明……同样地,我们不能抵抗自然灾害的侵袭,我们也不能抗拒可能遭受的创伤,我们会受伤,也可能被洪水吞噬……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关于‘杲杳’的所有的事。”
      纨素眼眶里盈着泪,心中似也同样盈着泪。她害怕角羽会将她所说只当成一个故事,一个遥远的传说,她害怕角羽根本不愿承认他是“杲杳”族人,她还害怕……因此,在她说完那些话,她几乎久久不敢抬头去看角羽的神情。
      但是,角羽却一直看着她,直等到她慢慢舒缓心境,慢慢地抬起头后,才对她说道:“我知道了。”
      于是,纨素知道,角羽接受了她所说的话,也承认了她是他唯一可能存在的亲人。
      ——
      “你以为我对你的惩罚真的只是幽居于此吗?”
      乐池看着从白雾中快速地闪到他跟前的人,反问道:“不是吗?新的神巫大人?”
      神巫低头沉默地俯视着乐池,乐池一动也未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对于新的神巫大人为何拥有这样一张他熟悉的面容,他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你做了什么?”神巫问。
      “我做了我该做的事。”乐池答。
      “那些事,你觉得你都该做,是吗?”
      “不错。”
      乐池似乎无所畏惧,直言不讳。
      神巫顿首,俄而却低声质问道:“包括覆灭‘杲杳’族吗?”
      声音虽似轻描淡写,然而乐池内心却不由一颤。这位新的神巫大人果然已经知晓了,可他也并没有打算瞒住这位神巫大人,不是吗?乐池嗤地一笑,毫无犹疑地道:“包括。”
      “可你并没有从‘杲杳’族的耆老那里得到你想要的,所以,你让纨素存活了下来。”
      “她活着,不好吗?”乐池再次微笑着反问。即使他明明已经明白新的神巫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所有一切。
      “当然,她活着,你才能利用她。你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也不可能预料的,只有我。”
      “是,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久,您才再次归位;然后,又过了这么久,您才来追究所有的事。”乐池的确说的是真心话。因为长久的、漫漫的岁月确已经差不多耗尽了他的耐心,然而,就在此时,神巫之光却降临在了“不鸣”。不鸣不鸣,它终究不会永远不鸣,它终究也会咆哮,也会呐喊,也会疯狂,所以,即使是作为天地主宰的神巫,您也终究不能忽视它,也不会遗忘它。
      “而且,你还彻底地瞒住了君涵。你不觉得,她并不应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神巫再次质问乐池。
      “不觉得。”乐池同样答得毫无愧色。
      “你同样也利用了她。”
      “是,我是利用了她。但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我认为不是。”
      神巫听出了乐池的话中之意,“你认为她是在顺势而为?”
      这一次,乐池终于犹豫了。他不敢确定,也不敢肯定。虽然他那样说,但对于君涵,他真的不敢肯定她有没有顺势而为。
      此时,神巫却突然道“: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什么答案?”乐池明知故问地道,心头突然便涌上了一抹急切。
      “‘不鸣’为何会被封印流放于天地之间,还有,为何只有你们遗留在‘不鸣’的原因。”
      乐池暗暗握紧了自己的双拳,“为什么?”
      “因为——你们触怒了我!”
      ——
      “角羽,你知道吗?我们族中的每任耆老几乎都是博古通今的大智者,他们几乎了解天地远古所有的秘密,也几乎了解人世自古的命运变迁,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我们比普通人都活得更长,也走得更远,更看得更多;另一方面,也因为族中耆老们无可匹敌的占卜术,我们也是一个喜欢沉思的族群,占卜既不是为了自身,也不是仅仅想要窥测天机和命运,我们学习占卜,是想通过占卜天下万物,去思索天下万物命运的奥秘,而且我们不是为了掌控,也不是为了看透,而是为了思索和思考,为什么天下万物会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天下万物必须承受这样的命运?决定天下万物命运到底是什么?或者说,是谁?天下万物真的有唯一的主宰吗?等等。”
      “此外,我们也一直认为,既然上天造就了我们这样的族群,上天让我们有了这样的思想,那么,我们就该去思索,去发现。这不是上天赋予我们的责任,而是因为我们拥有着这样的思想,所以,我们想去这样做,想过这样的生活,想这样沉思。我们不是承天之德而存在的,而是因为我们而存在。我们天赋异禀,得以窥测很多的事,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天地之间再也容不下我们的存在,因此我们才会被毁灭。天地法则虽然没人能看透,但毕竟存在……角羽,你认为,我这样想,对吗?”
      角羽没有回答纨素,不是因为他无法回答或回答不了,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纨素心中自有答案。无论他说什么,对于纨素来说,可能都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如果纨素心中已经有所认定。
      “因为,我还记得,族中的耆老曾经偶然对我说过,天地并不只我们仅仅能看到的这些,或者是走过的这些,天地无限宽广,也无限地神秘,很多事,有人知,也有人不知;有人了解,也有人不了解,这都不能强求。如果你想了解你无法了解的事,那就要付出代价;如果你想去做你不可能做到的事,那也要付出代价;可到底什么是代价?代价难道对于每个人是一样的吗?当然不一样,有些代价可能对某人来说很重,可有些代价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很轻。不能不一而足,也不能一概而论。此外,天地之间总会流传很多传说,因为谁也不知道天地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当然谁也无法看到天地真正毁灭的那一日。因此,就有了那些传说的存在。那是一种或好或坏的想象,其中也夹杂着人们的恐惧与期待,既矛盾又美好。耆老们还对我说过,曾经,不知是多久以前,那时的天地主宰是一位神巫,神巫自称无名,他做到了我们‘杲杳’族人真正想做到的事,他达到了‘杲杳’族人真正想达到的境界,他洞悉天地所有的奥秘,他懂得万物命运的真谛……但真的有这样一位神巫的存在吗?耆老们也说不清。耆老说,可能那也是族中先辈的一种想象吧,族中的先辈们想象有那样一位强者的存在,然后让他始终作为他们的精神指引,让他们不致退后,也不会心思分散,因为那就是所有‘杲杳’族人最想成为的人,然而也是几乎永远不可能成为的人……”
      纨素终于慢慢地结束了她的述说。他们此时并没有离开“不鸣”,而且他们此时仍然还在古战场的边缘上,或浓或淡的白雾也依然紧紧地笼罩着他们。或许是血缘的默契,他们都没有说起离开“不鸣”的事。因为他们都觉得,既然无从找起,那么,“不鸣”会是一个好的起点。所以,他们留下了。
      但他们却不知,此刻,就在“不鸣”的另一端,就在层层白雾之后,的确有位神巫正在质问乐池。而且那位新的神巫,与一个人有着过分相似的面容。那个人,曾被誉为临渊的唯一风华;那个人,更曾被君沐华记在心底,因“人间万古,倾城一色,唯此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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