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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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告别


      沉茗仍然没有苏醒。
      在君沐华回来三天后,他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如果将之前的时间也加上的话,沉茗几乎已昏睡了近十天。据说,这十天,照顾沉茗的人一直是宁照。
      所以,当君沐华走进沉茗的房间,当宁照抬头见到来人是君沐华时,二人眼中都没有丝毫的意外。
      “你来看他吗?”宁照问君沐华。
      安静平趟、呼吸平稳的沉茗几乎就如同睡着了一般,但是,他却一直昏迷着。
      “不错,我每天总会来看看他的。但不巧的是,前几天似乎都没有碰上你。”君沐华微笑道。她的心里很自然地浮现出“幻境”圆台前沉茗想去奋力救她的场景。
      “我知道你回来了,而且表哥也回来了。”
      君沐华神色未变,眼含期待地看向宁照,仿佛在问“所以”呢?
      宁照看懂了君沐华的眼神,但她却并没有如君沐华所料地那样回答,而是突然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你知道吗?在你消失在沙滩上的那一晚,我看到了燕归和你的朋友角羽在沙滩上久久徘徊。”
      “你看到了他们?”这一点,的确让君沐华有点意外。
      “是,我看到了他们。”宁照突然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地面,接着,却忽而抬头道:“而且,在你消失后,我曾经去书库质问过燕归。”
      君沐华隐约猜到了宁照提起这件事的原因,果然所有事的发生都是有一定缘故的。试想,如果没有宁照对燕归的质问,又怎会引起众人对角羽的注意和逼迫?不过,此时,君沐华当然还并不知道,因为燕归不出书库,而众人又无法进入书库,所以,那时的角羽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目标。
      “她告诉你了吗?”
      虽然答案显而易见。燕归向来懂得衡量分寸,她不可能不会料到后果,所以,君沐华几乎笃定,燕归绝对不会说。
      “没有。”宁照道,“但……我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件事。我很抱歉。”
      宁照真的非常聪明。她知道有些话不该现在提起,而有些话则必须现在说出,尽管当时她去找燕归时,可能并没有料到那样的后果。但她并不否认,甚至主动向君沐华坦白了她的小心之失。
      君沐华眼中笑意微凝,“这句话,你并不应该对我说。”
      或许吧。
      但我却知道,你会介意。因为,我知道,角羽对你,是很不一样的朋友,也或许是唯一特殊的朋友。当我初次见到你们时,我就知道了。人与人之间,总归是不同的。宁照暗道。
      “我会去向角羽亲自道歉。”
      宁照眼中的郑重与认真,君沐华都看到了。此外,她也看到了,无论任何时候,其眼中都不曾消却的隐藏傲气。这一点,与那个人,真是像啊。只是,她也相信,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看到丰华阑眼中那种隐藏的自矜与自傲。
      “我会再来看沉茗的。”
      这是君沐华离开沉茗房间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既没有回应宁照对她所说的抱歉,也没有回应宁照将对角羽的道歉。宁照这样的女子,本来就是骄傲的。君沐华相信,她既然有认识错误的勇气,也当然会有坦承错误的行动力。这样的女子,也绝不会容任何人置喙。她做了什么,她该做什么,她自身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她是活得多么清醒而独立,理智而骄傲啊。宁照如此,丰华阑也是如此。
      离开沉茗的房间后,君沐华便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她竟走到岛上唯一的一处停泊口。那里,有一艘巨大的帆船正在抛锚靠岸。君沐华极目看去,船上没有明显的徽记标志,但观船的体量和设计,应是一艘即将远航的船只。
      远航,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词。
      这个世界,总是有着人们不曾发现的地方,也总会有人想去找到更多的地方,想要到达那些更多的地方,所以,他们满怀着希望与勇气出发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应该都是这样充满希望的吧。这一刻,他们还没有经历艰险无比的海上航行;他们也还没有经历海上变幻莫测的天气突变;他们也还没有饱尝远离故土的乡思离愁;他们更还没有面临几乎活不下去的困境……此刻,他们的心应该都是望着远方的,盼着远方的,他们期待着一次完全不可知的旅行……君沐华很喜欢这种感觉,仿佛空气中充满了渴望的光明的因子……
      突然,君沐华眼角一动,视线定在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上。
      接着,君沐华看见那个人走下船只,缓缓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然后,她看见那个人停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对她露出了那种久违的纯粹的笑。
      “我知道你定然就在这里,沐华。”
      “好久不见,千砾。”
      君沐华笑得很开心。
      而千砾的笑,也一如既往地纯净,矜持,如透明的琉璃。
      “虽然我们的确很久未见,但我想,这次恐怕得更久以后才能再见了。沐华,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即将远行。”
      君沐华眼睛微闪,坦然地笑道:“我知道。你和云一先生总是希望寻找到更多,救治更多的人。”
      “师父与我都是痴人。面对世间的复杂,我们似乎总是有点手足无措。”千砾笑中略带了一丝赧颜。
      君沐华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目光一转,突然问:“云一先生也在这艘船上吗?”
      “是啊,我和师父都即将远行。”
      那么,云萱终究只能独自一人了。她的身边也再也没有亲人了。她终究要一个人面对她的人生道路了。但她应该早就明白,她的道路与千砾的道路是不同的,她与他终究都是要分开的。然而,即使如此,云萱肯定也希望这一刻迟点来,或者始终不来。孰料世事终究难以圆满。千砾走了,她的叔父也走了,云萱她到底会怎样伤心?君沐华想着,既觉心痛,也觉无奈。最终,她只能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叹。
      “我想去见一见云一先生,向他告别。”
      “好,我带你去。”
      千砾带着君沐华慢慢朝船上走去。
      自始至终,二人谈话的气氛始终轻松。君沐华的大笑声中不时伴着千砾低低的浅笑声,渐渐荡开。君沐华甚至玩笑般地对千砾说,这是一次欢笑的重逢与告别。
      ……
      “先生还好吗?比起你,我与先生似乎更久没见了。”
      “师父身体很好,精神也很好。”
      ……
      “那云萱还好吗?”
      “她也很好。她本有信托我带给你,但最后,她还是将信收了回去。她说,她期待你再回忻宁。”
      “我会回去的。而且,我们都会回来的,是吗?”
      “是。”
      ……
      “……我记得,那次在尔海时,旋复那丫头总喜欢缠着人说故事。”
      “这次,她可没来。”
      “是吗?那明砂呢?”
      “他来了。”
      “他们分开了?”
      “是啊,小冤家分开了。”
      “还真是冤家了。千砾,想不到你也会这么促狭地打趣别人,哈哈哈……”
      ……
      终于,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二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船舱入口处。
      丰华阑突然转身,看向了靠近他的人。
      “你利用了我。”即明毫不掩饰地将自己愤怒的目光射向丰华阑。
      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由衷地放肆地大笑了。她始终珍惜她最初见到的那些人,她心中似乎也从没忘掉那些回忆,她感激云一,她视千砾为挚友,她惦记忻云萱,她的心里有很多很多的人,她的心也很大很大……
      半晌,丰华阑才明知故问地道:“前辈指的是哪件事?”语气神色几乎完全不同以往,带着一股显见的冷厉与肃杀。
      “穹原事。”
      “哦,那前辈为何不去质问墨主?我相信,前辈对那日比试之前发生的事,一定早就洞晓。我,那天,只不过是答应了墨主的请求罢了。”
      “他当然也想不到,你不仅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他!”即明是真的非常非常愤怒,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暂时压抑。因为他重伤未愈,而眼前这个不过二旬的青年,却似乎并非如此。想到此,即明几乎更加愤怒了。
      “前辈须知,提出请求的人是墨主,并非是我。而我想,墨主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缘于前辈自身。墨族一直隐世,而前辈却一直想让之昭然于世。换言之,前辈对墨族实在太过觊觎了。您的心思,太明显了。”而我所做的,不过顺势而为,顺势导之。丰华阑侧身看了看停泊口的大船,君沐华还没有下船来。
      即明又岂会看不出丰华阑的漫不经心,再加之刚才的那一番话,这一切,都让即明更加怒中烧。即明的眼神也早已由危险变得凛厉,如伺机将出的猛豹,即将将凶残的爪子伸向丰华阑。
      丰华阑感觉到了吗?
      以他之敏,以他之锐,他当然感觉到了。但是,他眼中他心中最关切的还是,依旧未从船上下来的君沐华。
      “看来,沉沅并没有教你收敛狂妄!”
      即明挑衅地看着丰华阑。
      “看来,您并非完全了解我。作为对手,您竟然不了解我。那我想,您应该觉得危险了。”
      丰华阑不甘示弱地回望即明。眼神间隙,依然紧盯着大船。
      “是吗?”
      “是!”
      似乎又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
      君沐华看着大船缓缓驶离停泊口,驶离一叶岛,然后,缓缓地变成了海面上的一个小点。千砾终于离开了。
      一直萦绕在君沐华心底的某些事似乎也终于要落定了。
      事实上,早在君沐华去看沉茗之前,不,或许更早的时候,在君沐华决定今天踏出她自己的房间之前,她其实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也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只是,那时,那个决定还悬在她的心中,让她有所犹疑,有点胆怯。
      然而,就在那一刻,就在她刚刚从船上走下的那一刻,在她心中悬着的那个决定却突然落了地。也是在那一刻,君沐华决定,事情得一件一件地解决。
      而且,首先,她必须解决的,显然是已在停泊口等候了她一段时间的闻人越。
      闻人越也算是她初来临渊最先认识的人之一,看来,世事轮转,绝不欺人。刚才,她才送别了千砾;此刻,她就必须面对闻人越了。
      “阁下什么时候来的一叶岛?”君沐华首先问道。
      “在你之后。”闻人越淡淡答道。他的语气神态总是很浅很淡,然而一身气势却十分张扬。
      “阁下所来为何?”
      “你又所来为何?”
      “我顺势而来,因事至此。”君沐华丝毫没有隐瞒。
      “顺的什么势?因的又是什么事?”
      君沐华淡淡一笑,张口只道:“私事。阁下呢?”
      君沐华虽然熟悉闻人越,但其实极少与之打交道。面对闻人越,她也并非有完全的信心。然而,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既然答了,闻人越又怎能不答?尽管,她其实只是想知道闻人越到底会如何应对,而她之后又该怎么应对。
      “也是私事吗?”君沐华笑着再问。她还记得燕归所说的那个故事,燕霜竹与闻人越可是师兄妹的关系。
      “算是。”闻人越道。
      可是,所为的却一定不是因为燕归,而是闻人越自己。君沐华暗自揣度着。
      “那么,今日呢?或者说,现在呢?阁下要等的人是我吗?”
      “不错,是你。”
      “为何?”君沐华像是领受似的点点头。
      “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秘术之钥。”
      君沐华突然不再问了。因为,她突然想起,闻人越也是去过西缈岛的人,而那次,与其说是苍尔想要寻到秘术,其实应该是闻人越更想找到秘术。君沐华也没忘记闻人越逼问月琅时的情景,那时,闻人越眼中涌动的是疯狂的渴望。所以,她早该想到的,闻人越来一叶岛,只可能是为了她。因为她身上藏着两件秘术之钥。
      此后,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因为秘术之钥来找她。因为据说消息已经在临渊大陆传开。唉,这当真是让人头疼的事。
      “阁下确定吗?”君沐华言外之意很明显,你闻人越现在还确定另一件秘术之钥就在我身上吗?之前,在我身上,显然发生了其他的事,或许另一件秘术之钥已经不在了呢?
      闻人越眼珠未动,神色未变,依旧沉着一张脸,道:“确定。”
      话已至此,似乎已不必再谈,也不须再谈。
      闻人越的目的是为了她,或者是想因她而找到秘术。
      而她的目的却是,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秘术之钥,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因她找到秘术。她不会让任何人窥见所谓真正的秘术,真正的秘密。即便这与纨素和她的赌约相违背。
      ——
      “即明,你违背了与我之间的承诺,而且还是一叶岛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丰华阑和即明都没有想到,沉沅会半路杀出,强硬地逼开了他们!
      “还有你,丰华阑,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要这样耗费自己的实力?你的理智呢?你的思虑呢?竟然如此地心不在焉,那就更该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该做什么?”
      “师父,我……失虑了。”
      丰华阑无法否认沉沅的话,也无法否认自己此时的心绪不宁。
      “那你就该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你是否因为什么而变得太过焦虑了?你是否又因焦虑而变得不像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你首先必须面对的人是你自己,然后,你才能知道你到底该做什么。这一点,我想,她比你已经先看清了,也弄明白了。”
      丰华阑注视着沉沅的眼睛,师父的话外之意到底是什么?君沐华已经看清了什么?她明白了什么?丰华阑第一次体会到了患得患失的感觉,而且很强烈,很强烈,自从他们重新回到一叶岛后。
      “我知道了,师父。”
      这便是丰华阑给予沉沅的回答。而这个回答,令沉沅很满意。只要丰华阑真正认识他自己,一切都还不晚。
      但丰华阑却想的是,师父的确没有说错,他是该告别以往的自己,重新认识现在这个自己了。而且早在他与她重新回归一叶岛之时,就应该这么做。现在,他更加必须得这么做了。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君沐华。
      “你走吧。”
      沉沅毫不客气地将丰华阑驱赶离开了。
      而后,只剩下了沉沅与即明两个人。但沉沅似乎也并不打算与即明多说,他只道:“即明,既然你当初选择了背弃东缈岛和永夜城,如今你又何必苦苦逼迫我的徒儿!即便他的确有所算计,但你当时也可以并不应战。因为你曾经与我有约,十年之内,不会与他动手。你同样再次背弃了与我的约定!那么,我是否也可以来质问质问你呢?——其实,说到底,或许还是因为你心底的不甘。你背离永夜城,是因为觉得墨族的武功更奇妙,也更能满足你。而永夜城和东缈岛的人却只能苛刻苦练,不经数十年,无法大成,纵然我们拥有比一般人更长寿的生命。然而,你始终无法真正找到墨族,墨族也始终没有向你敞开大门。你的所有打算,所有付出,这么多年过去,几乎都没有得到回报。这一次,墨主好不容易重新现身了。你湮灭的渴望与野心再次燃起,然而,你却没想,墨主还是不愿意同你交手,而你也无法更近一步地窥探墨族奇妙的武功。这时,偏偏墨主还让丰华阑代替他出战,与此同时,你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因此,你愤怒,你不甘,你偏激,你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开始叫嚣,你不想承认,但你偏偏却不得不承认,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或许墨族永远都不可能再让你窥探,你所有的所有,都将付诸东流。你之所以对丰华阑如此愤怒,是因为他彻底搅乱了局。他搅乱了局,让你心更加焦急,更加无法控制,所以,你只能来找他发泄,你只能通过杀死他来换回你心灵的自控,即明,你枉为临渊一宗之师!我绝不可能任你杀死我唯一的徒弟!”
      说完这些话,沉沅便离开了。
      很久之后,夕阳西坠。
      即明突然望向大海,仰天大笑起来。这世上,竟然有比他自己更加了解自己的人,而这个人竟然是沉沅,竟然是他早就背弃了的东缈岛的人,永夜城的人,真是荒谬,也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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