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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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都暮色


      绚丽隐去,薄雾渐升,斑驳起伏的千年古都仿佛在瞬间便陷入了渐渐漫开的隐约暮色里,美好得如同海市蜃楼的幻境。
      只是,幻境终不真实,也极易被打破。
      “咦,这么难攀爬的地方竟然还真有人愿意费力爬上来啊!看来也有人知道,这里是观看盛都暮色的最佳位置!”
      独自伫立在某处的君沐华便是被这样一句跳脱欢快的话打断了沉浸的思绪。
      “真是累死了!早知道这么难攀爬,我为什么还要拼了命地爬上来!累死了,累死了,下次绝对不乱相信那个怪老头的话了……”来人一边喘着气,一边絮絮叨叨地发着牢骚,似乎根本没在意背向他站着的君沐华。
      “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呢?你明天不就要离开这里了吗?离开这里后,估计你会有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踏足盛都了。到那时,说不定都无法再见到那个怪老头了……可是想到如果无法见到,似乎觉得有点伤感呢……”来人突然长长叹了一声,接着又继续自言自语道:“反正总是这样,不能在盛都见到他,说不定以后会在其他地方见到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不必伤感……因为这就是人生嘛,谁也无法预料,谁也无法控制……还是别想了,既然都要离开这里了,那就再好好看一眼暮色下的盛都吧!哎……呀……哎……”
      来人就在这样的唉声叹气中结束了他的自言自语,君沐华本以为接下来他会静静地不再说话,然而不料来人竟又开始不停地重复着他的唉声叹气,而且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落寞,时而轻快,时而……
      君沐华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话语中的情绪竟然可以转变得这么快,还有就是,这么地不识趣!
      “姓敬的,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君沐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朝来人吼了这么一句后,心中的悲抑沉闷似乎也随着弥漫的暮色消散了几分。
      “咦——我叫敬悠,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会转过身来,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生气?这……可不像你。”
      敬悠一脸愉悦地看着君沐华,显而易见,对于她的转身,十分高兴。
      “你真的叫敬悠吗?这是真实的你?这样的行为……似乎也不像敬家人的作风。”君沐华虽然并不介意别人说她怎样,因为她最近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但她又不是不会反击。
      “这就是我,真正的我。你上次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才不是我呢。如果我到了那个年纪,也绝对不会是那副样子。所以,你赶快给我忘掉,不准再记得了!记住我现在年轻又有活力的样子,说不定,下次你就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我了!”敬悠眉飞色舞地将他的脸凑近君沐华,一副自信又自傲的样子。
      君沐华如敬悠预想地盯着他的面孔看了许久,一直看到似乎厚脸皮的敬悠也微微红了脸,她才移开目光,低声道:“你话真多。敬家人既然一直都致力于隐于世人之中,难道不应该谨言慎行吗?”
      敬悠诚然有一副英俊年轻的面孔,而且一脸真诚,眼里似乎也充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与风发,但对于君沐华而言,这张面孔多少还显得有些稚嫩,尽管他似乎比同龄人成熟。
      “谨言慎行吗?如果没人能够认出我来,那我为什么要谨言慎行?”敬悠不以为然地摊摊手,往前一步,心情愉快地站到了君沐华身旁。
      君沐华随即再次转过身,同敬悠一起看向了暮色下的盛都。
      “诶,我说,这个地方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不起眼,如果不是有一个怪老头告诉我,我根本就发现不了。你怎么会独自一人找到这里呢?”
      敬悠依然不改其“话多”的本性,见君沐华很久没说话,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她。
      君沐华俯身瞟了瞟他的小动作,也许她现在就应该与人说说话,她没留下只言片语就独自离开了明昼,仔细想想,这样的行为终究是有点冲动了。
      “我路过盛都,偶然发现的。”君沐华淡淡道。
      “路过盛都?”敬悠突然变得有点雀跃,眼里也闪过了一丝兴味的光芒,“你要去哪里?”
      “你很好奇?”君沐华实在没想到,敬悠竟是这样一个喜形于色的人。
      敬悠立即道:“好奇。”
      话语之间,竟似几乎完全没有思考,也没有犹疑。
      君沐华莞尔笑笑,“可惜,接下来的路,我只想一个人。”
      敬悠眼里略露出不满,带着委屈道,“什么嘛?为什么偏偏拒绝我?你身边明明一直有另外的人存在。”
      君沐华依旧笑笑,声音却铿锵入耳,“但以后,不会了。”
      未来的路,她只能只身独行。
      不过,也许敬家人选择以“隐”这种独特的方式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她虽不知敬悠在这次穹原的内乱中到底做过什么,但他看似顽劣,其实似乎相当敏感细腻。
      不然,敬悠也不会在那件事发生后,当即就离开了明昼,来到了这里。
      “听说两个月前的那场大火几乎烧了七天七夜,那七天七夜到底是多么漫长,在那七天七夜里,到底有多少生命丧失了,又到底有多少人无法安眠……那七天七夜,盛都不该忘记,谁也都不应该忘记……”
      果然,敬悠的话里很快便多了许多的伤痛与伤感。无论是谁促使或导致了那件事的发生,恐怕那场大火永远也无法从敬家人心中忘却。两个月前的那七天七夜,是殇,是痛,是悟,也是悔。
      “是吗?我想,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绝对不会忘记。”
      君沐华不似安慰,却更似安慰。她想,这样的话至少在这里是能让敬悠舒心的。
      盛都在暮色中越发隐约,几乎只能看到些高低的轮廓了。但同时,千家万户也开始渐渐亮起了灯,盛都慢慢地便变了另一番风景。
      敬悠坚定地重复道:“我不会忘记!”
      “因为你们一直都在守护着这片土地。”也会一直看着这片土地。
      “你……消失的两个月里,去了那里吗?”敬悠突然变得有点小心翼翼,也变得有点左右无措,慌乱中似乎更掺杂着无以复加的喜悦,“你去了那里,是吧?不然,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多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是……”
      “穹原人都知道,敬氏一族是敬天神的使者。”
      君沐华懂得敬悠话里的暗示,但她想,关于那个地方,她并不应该多说。
      “是啊,多么荒谬,也多么讽刺,谁知道,我们都不过只是一些普通人,却偏偏让我们成为所谓的使者……”渐渐地,敬悠语气中也添了几分荒谬的色彩,“为此,我们不得不活在世人不会注意也不会发现的地方……谁又知道,我们不想做隐世一族,只想堂堂正正地生活,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你去明昼是为了见墨主?”君沐华虽然不知道敬氏一族与墨族之间的关系,但他们之间既然存在着所谓“敬天神”这一层的联系,那么其中的渊源纠葛想必也只是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但他不想见我,也没有见我。”敬悠话语越发无奈,也越发可悲,“而你,一定见到了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说到这里,敬悠及时收住了。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突然转换了一个话题,“叶、楚、林三大家族,你知道他们最初是怎样登上穹原的历史舞台的吗?”
      这当然要追溯穹原的历史。
      君沐华虽不一定非得知道,但她现在也无法说出拒绝敬悠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他们,最初也是以神权的名义出现在穹原人视野之中的,那时,敬天神早已在穹原成为了传说,虽然那时的人们依然相信敬天神会庇护这片土地。但那时的穹原内外交困,百姓饥饿困顿,那是穹原历史上百姓生活最艰难困苦的一个时期。而这时,林、楚、叶三家的祖先出现了,他们呕心沥血,力挽狂澜,终于让穹原摆脱了内忧外患。当时的周帝十分信任三大家的祖先,所以特意以神权的名义为他们设立了只于一人之下的长老位,以三大家分管穹原朝务,互相平衡。这一体制由此得以开始在穹原传承,直至现今。”
      “那时,敬家人为什么没有出现?”
      纵历史如何波澜壮阔,然于后人口中说出,似乎也只是让人觉得无限悲凉。
      “那时,我们……”敬悠脑中闪过族中所记载的那段历史,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却就是如此,“无法力挽狂澜。”
      然而,林、楚、叶三大家的祖先却做到了。正是他们,守护了那时几近绝路的穹原,而不是他们敬家人。
      这就是敬家与穹原的牵绊。
      这也是林、楚、叶三大家与穹原的牵绊。
      但现在,楚家没了。三大家也终将成为穹原的历史,那么,他们敬家呢?
      ——
      盛都别宫——大盛宫的殿前台阶下。
      周成衍静静看着灯从寂静的宫苑深处一盏一盏亮起,仿若要在这偌大的宫城里,在苍茫的暮色中点亮一条全新的路,那条路的尽头就是他心底一直期盼的广阔和自由。
      啊,他被那一盏一盏的光亮包围了。
      暮色渐退的大盛宫,即将拉开夜的大幕。
      有脚步声缓慢而有规律地走出了宫殿,自殿门一路走来,似乎停在了台阶上。周成衍借着光亮仰头望去,那一男一女的身影便清晰地映在了他的眼中。
      是夜天凉和牧岫。
      “你确定了吗?”
      周成衍问着台阶上的人。
      “确定了。”夜天凉的声音仍然淡漠而疏离。
      周成衍轻轻一叹,道:“你出来了,其实我就应该明白了。你们都做出了选择,现在似乎该轮到我了。”
      夜天凉却又道:“她,与安王的死,没有关系。”
      这就是确认的结果吗?
      周成衍心中似乎舒了一口气,然而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所以,你要离开穹原了,是吗?”周成衍问得很轻,但那低低的轻音里似乎蕴藏了无限的落寞。
      “你因父仇而回来,现在一切结束了,所以,你就要离开了,是吗?”周成衍不满夜天凉的沉默,重复地问道。
      “不错,就如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之所以回来,与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只与我自身有关。”与母亲一生的执着有关,与母亲临终的托付有关,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包括他的养父夜离。而今,是他回苍尔的时候了,他需要将这一切告知母亲。尽管母亲是因为他的生父才救了他,但她也永远是他的母亲。
      可是你没有料到,有人却将你当做了一件工具,而且你还是被卷入到了穹原权力的倾诡之中。对于这样的一个国家,你肯定已经失望至极了。所以,我知道,你迟早会离开的,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的某个时候。然而,事情的发展永远不受人的控制。所以,我没有想到,你与易太后那么快就走向了对立,而且促使你们对立的原因是当年安王死亡之事,接着,你想逼她说出当年的过往以及安王死亡的真相……事情的发展永远比我想象得快,所以,我一直只能旁观,看着你们不停交锋,而今,这一切,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周成衍真的不愿去承认这样的事实,他也真的希望夜天凉能够在穹原多留一段时间。因为,往后,在这里,他真的只能一个人战斗了。
      周成衍也很羡慕夜天凉。因为无论如何,他的天地都是广阔的,他看到的临渊与自己也是不同的;而作为周成衍长大的他,在他前十几年生活历程中,他看到的只有这一方的天地,只有盛都皇宫小小的一隅,而不是自由广大的临渊。他多么想再次偷溜出去,他也多么想再见见齐萦。他的确不该让穹原再困住夜天凉了!
      “那么,请让我送你离开!”
      释怀的周成衍终于露出了属于少年最纯真的笑容。而这样的笑容,似乎也终于让夜天凉内心恍惚了那么一下。
      就在夜天凉恍惚的片刻,一直沉默不言的牧岫突然开口道,“好。”
      牧岫代替夜天凉做出了最后的回答。
      周成衍喜出望外,他想,这会是他心中最难忘的回忆。再见,我的哥哥。
      ——
      盛都郊外,叶萧别院。
      叶苏眉头紧皱地站在门外,不时会回头看看屋内的动静。
      叶萧的身体会如此快地衰败下去,这出乎叶苏的意料,也出乎林筳的意料。所以,当林筳匆匆从明昼赶回后,几乎立刻处理了该处理的事,然后便直接赶到了叶萧的别院。
      “你回来了?”
      对于林筳的出现,叶萧丝毫不见意外,反而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
      林筳站立在原地,竭力让自己的思绪平复,然后,他才抬步,走进了内室。
      “我给你带了礼物。”林筳打开带回的画,尽力以如同平常轻松的语调道:“你看看这副画,虽然同你画的是一样的风景,一样的山水,但是这笔法,还有调色,似乎都比你更加出色,所以整副画的色调比起你所作的那一副,也更加明朗。”
      “这是最后的礼物吗?那我就收下了!”
      相比林筳,叶萧其实更加放松,言语之间,也不再如平素那般拘谨。
      最后的礼物吗?
      当这五个字再次在林筳的脑海中开始回响时,林筳才猛然发觉,原来叶家的人真的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而叶萧也早已坦然地接受了。所以,他本不必,他也何必!因为世事祸福本就如此,不可预料。他活了这么久,竟然也会陷入这样的迷障中!
      何必!
      何必!
      连连在心中叹了几声后,林筳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族长说,如果你想的话,可以立刻回明昼。”
      “我会回去的。”叶萧也浅笑道。
      “什么时候?”
      “很快。”
      “和叶苏一起吗?”
      “当然,叶苏自从跟我来到盛都,他也很久没回明昼了。”
      二人低声说着,低声笑着。没有提及易太后,也没有说起周成衍,更没有谈到穹原,二人只是随心所欲地说着想说的话,如同世间任何的老友一般。
      门外,叶苏听着那低低絮语,眉间似乎也正在渐渐变得舒展。
      屋内,林筳一边慢慢折着画,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这次回来,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是云王的大弟子,他说想来见见你。你们曾经应该在忻宁见过面。他说,他叫千砾。”
      “不错,他是一个与云王十分相似的人。在他们眼里,仿佛世间任何一切都是有价值的,无论是人,是物,还是其他。他们都是纯粹至极的人。”而且,那个年轻人似乎也如冰雪般透彻。
      “你想见见他吗?”
      “你想见见他吗?”
      林筳固执地将一句话重复地说了两遍。
      叶萧当然明白林筳的意思,而且他也明白林筳如此执着的原因。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他之所以一直沉默……既然如此,那就见吧。或许,这也算是他送给老友的最后礼物。当时,叶萧的心中几乎抱定了这样的想法。
      那天,因为千砾的加入,屋内的三个人聊了很久,几乎直至深夜。
      叶苏也几乎没有离开门外半步,他守护着那间屋子,如同他一直所做的那样,从暮色黄昏直到漫漫深夜。
      时间调转至君沐华离开盛都时。
      当君沐华离开盛都的那一刻,她并没有想到,她会在路途中遇到送别夜天凉后折返的周成衍。
      “你也要离开了?”
      君沐华看着那个眼含悲伤的少年,数月不见,他似乎更加成熟了。
      “不是离开,我只是路过,去看了看暮色下的千年古都。”
      “你要去哪里?”周成衍执拗地问道,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君沐华刚刚说的话。
      君沐华心头黯然,却还是道:“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
      此时的周成衍颇有几分无理取闹的坚持。
      君沐华看着周成衍,想着他从与她相反的方向而来,猜测他是否刚刚经历过心伤,所以才有现在这般举动。然而,最终君沐华仍然决定将真实的想法告诉他,“我无法留下,也不可能留下。”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是吗?”
      果然,周成衍从来不是不肯面对现实或事实的人。
      “是的。所以,我现在不可能继续留在穹原。”
      “那你还会去见齐萦吗?”去苍尔,见齐萦,似乎已经成了周成衍最难实现的愿望。但他希望,即使不是他,也能有人替他去完成这个愿望。
      君沐华笑笑,“或许。”
      这个少年,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但,无论如何,他一直记挂着齐萦。尽管他现在不得自由。
      “我会去见她的,终有一天。”
      这是我向你许下的承诺。周成衍坚定地对君沐华说。
      “那么,有朝一日,临渊再见。”
      我也会一直记着你的承诺。无论你因何而许,为何而许。君沐华无声地回应了周成衍。
      然后,两匹马,包括马上的那两个人,在暮色即将被夜色吞没的那一刻,如同偶然交汇又倏地分开的两条线般,越离越远,越离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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