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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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明依依


      在博川,明岘山方圆数里都属于顾家。而这一夜,方圆数里同时亮起了灯,明晃晃的灯光环绕着明岘山,也环绕着位于山顶的祠堂。那里停留着顾太夫人祁眠的棺椁。这一夜也是出殡前的最后一夜,所有顾氏族人都聚集在了顾家的半山大宅。
      在山顶祠堂守灵的,只有顾氏父子二人。
      顾棐站立在棺椁前,顾攸景跪在灵位侧边,两人神情皆肃穆沉凝,仿佛所有的悲泣都被他们掩藏在了一言不发当中。
      灵堂内几无声响,只有偶尔秋风吹拂,白幡飘飞,吹动长明灯开始明灭闪烁。
      但二人的内心此时显然不可能那么平静,至少他们不可能真如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沉静无波。
      顾棐身为人子,母亲惨遭杀害,他却只能在事后再为母亲做一些事,以寄对母亲的哀思。历经三朝又如何?独居一职又如何?他恨自己!他既没守住艰辛找回的二弟,也没守护好苦苦等待的母亲,作为顾家之主,他何其无用!
      而从来自负骄傲的顾攸景,对于他来说,祖母去世的打击则是双重的。因为祖母于他而言,不仅是亲人,更是师长,他的一身武艺修为便是全部承袭于祖母,在祁熠与乐泠未出现之前,几乎没人知晓他的武功源自墨族;此外,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其实他对于世事的算计与掌控还远远不够,连祖母都保护不了,他何以守护顾家,守护父亲,甚至仅仅作为顾攸景,他如何在临渊立足。因为这件事,顾攸景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他至今所知的、周遭的熟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灵堂内看似静寂,沉痛的悲伤却深而透地于二人心中逐渐蔓延。
      此时,明岘山顶的另一处,也有一人黯然地立于山峰之上,面对一轮孤月,沉默地将壶中之酒尽皆洒于明岘山的土地之中。
      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旁还站立着一个纤细秀挺的女子身影,女子似想稍稍劝慰男子,但念及世间悲痛之甚莫过于与亲人的死别,所以,她很快便退回了原地,只默默地站在高大身影旁,同望向那一轮似乎泛着凄冷之光的孤月。
      对月思人,对月寄情。
      秋意寒峭的山顶上,两个沉默的身影不为相互依偎,也不为相互陪伴,他们只是为了分享同一份心情,为了同一个人。
      不知多久过去,孤月渐渐没入西方。
      这时,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动了,然而他的异动并不是因为长时间的站立,而是因为他察觉到有一人正从祠堂相背的方向朝他靠近。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那个纤细身影的前面,看向了黑幽幽的绝峰下面。
      “你能察觉到我的到来,很好,顾长思。”
      当一个黑影如一团黑雾从绝峰下飘上来时,齐萦不由惊得退后了一步。她看看顾长思,又看看那个黑影,没有再上前。
      “你夜闯明岘山,想干什么?”顾长思说话做事依然秉承了其任苍尔暗卫统领的习惯,他最关心的是来人的目的。
      “我很意外你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出现在另一边的祠堂里。”那黑影愤恨地指了指祠堂的方向,“作为亲子,你难道不该去陪她最后一夜吗?”
      “这便是你夜闯明岘山的目的吗?”顾长思没有理会黑影对他的指摘,“若你是顾家人,自然可以这样对我说,因为我没有尽到做人子的责任,因为我似乎还难以把顾家人当做亲人,因为我没有最后护住母亲,因为我让她带着遗憾死去……但若你不是顾家人,却偏偏在她出殡前一夜夜闯明岘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萦从来没有听顾长思说过这么多话,她也从来没有想象过顾长思会对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以这样的情绪说这样的话,他这是怎么呢?还有对面的黑影,他是谁?齐萦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在暗处发生的事。
      “我与顾家,没有任何关系。”黑影答道。
      “你的目的?”顾长思依旧执着地重复这个问题。
      而黑影的回答也依然很简洁,“没有目的。”
      “那么请你立即下山。今夜,明岘山不欢迎任何不请自来的人。”顾长思出乎意料地没有再追问,而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但我是为了你而来。”
      为了顾长思?齐萦越发觉得事情奇怪。
      “你与我从未见过。”顾长思客观地说出事实。
      “我想与你对决,但似乎挑了一个不太合适的时间。我曾经与你师父偶然相遇,言谈之间,他深以你为荣。我知道你曾经是苍尔的暗卫统领,从小生长于无名谷,由其中四大守护使亲自调教,然其实你有另一位师父,那人曾偷偷出入无名谷指导你,之后却消失无踪了。”
      那时,顾长思只有十岁左右,那人每日偷偷找到他,将他带到无名谷的禁地,因为禁地从不敢有人擅闯,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直到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那人如同来时那样,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而无名谷中人,包括四大守护使,似乎都根本没有察觉那人在此进出了长达一月左右的时间。
      “我与教你的那人有些过节,但现在我已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他。所以,我想与你一战,看看你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黑影继续说道:“顾长思,这就是我今晚来此的目的。”
      “今晚,我不想在这里与你动手。”顾长思语气依旧如常。
      黑影放荡不羁地大笑,“打扰亡人,的确不对。既如此,那就跟我来吧。”
      说完,黑影沿着绝壁再次倾身而下,没入了黑暗中。顾长思紧随其后。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深夜的明岘山中。
      齐萦尚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见自她身后也冲出了一个人,那人身影十分敏捷快速,仿若一阵风飘过,那人竟然也冲下了绝峰。显然他是为了追踪刚刚离开的那二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继离开的那三个人到底怎么了?
      齐萦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到底该何去何从。
      博川城门口,星夜赶至博川的君沐华和秋泓终于到达。留音阁的人早已在城门处等侯多时,秋泓从其人手里接过最新消息,匆匆看过之后,她沉吟着看了看另一边仍骑在马上的君沐华,平静道:“沐华,顾长思和齐萦也回到了博川。”
      看来,这次博川之行还真是不得不来。
      几日前,当君沐华还在瀚都的时候,她不仅收到了秋自照致歉的酒,而且也收到了来自齐家家主的传信。齐家家主在信中同样也对她因齐萦而受到伤害表示抱歉,此外,齐家家主更直接言明,齐家虽因去年之事稍损元气,但现在已经恢复,齐家不日便会派人来大瀚带回齐萦。感谢她对齐萦一直以来的相助之恩,以后,无论何事,齐家皆任凭驱使,以此承诺为誓,绝不背弃。
      君沐华心中想着这件事,忽然间心中一动,她立即抬头瞥向某处,只见三个黑影似乎从一片灯火通明处奔袭而来,在经过了城中的大街小巷的追逐之后,蓦地又没入了城西的黑暗中。
      君沐华眉眼一挑,身随心动,当下直接从马上一跃而起,踏上屋脊,追踪而去。
      而正准备告诉君沐华另一个消息的秋泓,只看到了君沐华翩跹而去的背影。
      秋泓再次看了看那个已经快要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确定地嘀咕道:“原来宗正瀚匆匆赶来这里竟是为了他吗?”
      顾长思与那人很快就将第三个追逐的黑影甩丢了,但他们都没想到,其后还有第四个追逐的人——君沐华。
      二人在城西一条宽阔静寂的街道停了下来。
      顾长思看着前面背着他的黑影,道:“你是真的想与我一战吗?”
      那人没有转身,似乎轻轻笑了笑,“不,我只是想试试你到底能不能跟上我。在临渊,能够跟上我速度的人不多。”
      顾长思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那人却又道:“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在戏耍你!”
      “我没有这样认为。”顾长思平静地继续向前走,“只不过,今夜,我不想离开明岘山太远。”
      “你现在回去又能怎样?”那人语气突然变得阴郁许多,“那天,在枕苏山时,你为什么不竭尽全力保住她?以你们两人之力,即明根本不可能伤得了她。即使她单独与他对决,面对那样的对手,你就应该处处小心,处处防备,不让对手有任何可趁的机会,是不是?”
      顾长思停住脚步,回转身体,盯着那人道:“你与顾家当真没有关系吗?”
      为何你的话语里一再提及枕苏山发生的事?
      那人断然回绝,“我与顾家这种累世高门的世家怎么可能有关系!我来见你,一因你师父,觉得你师父实在夸夸其谈;二则因为你竟然输给了即明,真是枉费了你师父的教导,而你在即明亲手伤害你生母后,竟也然不思报仇,终日碌碌,对于你的这种行径,我感到愤怒!”
      “你真的是因为我而愤怒吗?”
      不说心中的猜疑,顾长思浅淡得仿佛真的只是想弄清这个问题。
      “没错!我就是因为你的不作为而愤怒!”
      那人的背影虽依旧岿然未动,但顾长思却觉得那人的心仿佛在快速地跳动。
      “我甚至觉得,你不配做一个顾家人!在过去的那些天里,与你相比,顾攸景的作为才更加让人刮目相看。”那人再次仰天大笑,“因为他一直未曾忘记过一件事,既然别人伤害了我,那我则必定要加倍讨回来,而且要快又狠,不让对方有丝毫的逃跑和周旋的机会。这就是我从顾攸景所做的那件事中看到的,顾攸景的行事才更像顾家人的作风。”
      “他做了什么?”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即明在枕苏山之事发生后突然便销声匿迹了?似乎留音阁也找不到任何关于即明踪迹的消息。”
      隐于暗处,与顾长思等二人隔着远远一段距离的君沐华听闻此言,脑中快速飞转起来。
      即明的突然消失与顾攸景有关?
      顾攸景到底做了什么?
      只听那人又道:“你或许没有想到,在顾攸景扶灵回到博川的那段路途中,顾攸景到底做了哪些安排,然后一步步引诱着即明来到了博川,所以,他几乎根本不用花费心力去找出即明,而是让即明毫无察觉地便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再让即明心甘情愿地跳进了为他而设的陷阱中。而这些,全部都是顾攸景在从瀚都扶灵回来的途中安排的,当他到达博川之时,猎物早已经跳进了他的网中。我不知道这是否全都出自于他一人之手,毕竟在他身后还有一位历经三朝不倒的太傅,也就是你的亲哥哥顾棐,但是,他们的作为,我的确十分欣赏。”
      虽然君沐华早知这些日子的风平浪静只是表面,只因无关于她,她从没多想,然而顾攸景的举动还是让她稍感惊讶。但是她也很快释然了,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顾攸景。她与顾攸景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冲突,是以,她当然看不到顾攸景的这一面。虽然,对于顾攸景,她一直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想到这里,君沐华不由更加小心地收敛了气息。
      黑暗中再次传来了顾长思的问话声。
      “即明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自然是在顾家。”那人猖狂地笑道:“或许是在顾家的暗牢中。即明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给算计到了这种地步!”
      “即明的目的是墨族,不是顾家。”
      “那又如何?”那人说得当仁不让,“他伤害的是顾家人,得罪也是顾家人,顾家人因此而向他复仇,他敢不承受吗?”
      这人言谈之间,不像与顾家有仇,反倒十分倾向于顾家,但是他却并不承认与顾家有关系,而且偏偏在这一夜,将顾长思引到这里,他到底想干什么?
      此情此地,似乎根本容不得君沐华多想,但她却不能不多想。而且,她实在很好奇,这人到底是不是就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却听顾长思应道:“但上元宗同样也可以向顾家复仇。”
      “恐怕顾攸景从未将上元宗放在眼里,顾家似乎从来也没有惧怕过任何势力。或许你实在离开顾家太久,所以,你根本不了解顾家。”
      “我或许不了解。”顾长思声音低沉地说道:“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她希望顾家长久安定,更希望顾家圆满平和。因为,她生前唯一的希望,一直都只是期盼一个人的回归。而最后,这也成为了她死前唯一的遗憾。”
      就连最后的叮嘱,也全都是关于那人。顾长思回想起祁眠最后对他说的话,“长思,你一定要找到他,带他来见我,无论多久,我都想再见他一面,无论多久……
      与母亲的短暂相处,顾长思从未听她提起过那人。然而,母亲临去之际,心中最为牵挂的却始终是那人,他的父亲,顾修宜。
      只顾长思回想的片刻工夫,那人突然一言不发地消失了,像一团黑雾一样,仿佛消散在了黑夜里。
      顾长思蹙眉看了看依旧宽阔静寂的街道,随即转身返回明岘山。
      无论他是不是那个从三十年前回来的人,今夜最重要的人都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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