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风流

作者:璀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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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事如狱


      这样的时刻,已容不得君沐华再有半点迟疑,她近乎本能地将手中划水的竹竿火速地扔了出去,同时右手拽住面已变色的美人儿脚尖一点,自竹筏上腾空而起,直瞄准被她扔出去的竹竿,借力朝岸边飞去。
      当足尖踏地,君沐华立即转身,眯着眼看向那些像是从地狱淌水而来的干瘪影子,冷冷道:“哼!又一次想置我于死地吗?没那么容易!”
      随即竟难得地主动攻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名杀手,且出手凌厉,招招攻其要害,完全不像她以往的任何一次对决。从胁下倒勾,直冲向杀手脖颈;或是打蛇七寸,以动摇敌人下盘,手段刁钻,力度狠而准。若是一般对手,恐怕很难与君沐华走上几个来回。
      毕竟,君沐华的修为同她的来历一样,即便是当世消息最灵敏的那几个人,似乎也从不敢妄断。因为,他们都没有见到过君沐华真正使出全力的时候。
      当然,如今围攻她的杀手也不可能见到!这些宛若行尸走肉般的影子杀手终究不可能与那晚来自永夜城的绝对高手相提并论!
      “后面——不,左右两边!”耳边忽然传来美人略带担忧的提醒。
      君沐华抿唇笑了笑,双手抱胸,轻松跃起,不仅让杀手们的三面合围扑了空,还忙里偷闲地冲美人惬意地眨了眨眼。
      美人瞪了瞪她,大声道:“喂,咱们的比试可还没结束,你难道想一直在这儿浪费体力吗?”
      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许有点不合时宜。但君沐华却知道,聪明的美人定然从刚才的对决中看出了些什么,更或许,她是相信她的,只是心中的想法却并不一定和她相同。
      “听见没有?”君沐华哈哈大笑,突然猝不及防地从半空中快速落下,一掌直击向地面,将再次围上来的杀手震得连连后退。
      “你们今日不仅毁了我们的竹筏,还扰了我们的兴致,实在可恶!”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君沐华说完这句话后,那些杀手蓦地突然渐渐退到了河边,然后无声无息地再次潜入了水中。
      一场刺杀,看似惊险,实则有惊而无险。
      只不知这幕后主使者到底有何意图?是另有其他目的,还是为真正杀她?如果是为杀她,那么刚才突然撤退的举动又是因为什么?
      君沐华静静站在原地,浓密睫毛将眼中思绪全部遮盖,所有疑问最终化为了唇边,长长地,无声一叹。
      “我果真没猜错,你的身手武功绝对称得上临渊一流。”美人若有所思地走到君沐华身旁。
      “你当真对我如此好奇?”君沐华突然凑近她,“从你的话语中,我觉得,你似乎一直在尝试着了解我。”
      “没错!”美人答得铿锵有声,“我来这里之前,曾搜集过你所有的信息,今日来找你,只是为了确认。”
      “确认什么?”君沐华笑容明媚,眼含期待。
      “很简单,名与实是否相符。”
      “那么,你的结果呢?”
      君沐华循循相诱地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美人看了看她,道:“没有结果。”
      “哦。”君沐华先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接着又笑盈盈道:“那样,我会觉得遗憾。”
      “没有结果,其实代表不了什么。反而恰恰说明了你并不是一个让人轻易看穿的人。这或许也是一种认知。”话说到此处,美人突然侧眸看向她,微微停顿了片刻,然后道:“我是宁照。”
      宁照?
      君沐华抬首看了看山的另一边渐渐下沉的红日,想着明日清晨它从地表破夜而出的绚烂,喃喃道:“好名字!”
      “怎样的好名字?”耳中有个声音接过了她的话。
      “不仅名字好听,还是个十分独特的美人。可惜城主来晚了。”君沐华独自撑着竹筏,顺势拐入了另一条水道。
      “哦?”这次耳中只传来了一个带着浅笑的字。
      君沐华看着两岸渐渐沉下来的暮色,继续传音道:“城主这语调似乎不像可惜。”
      “我想,”沉茗放开声笑了笑,接着才道:“我猜到她是谁了。”
      水道另一头,有一艘小船渐渐出现在君沐华的视线中。
      君沐华问:“哼,她是谁?”话语里似竟带了一点不服气。
      “她叫宁照,是不是?”沉茗声音带笑,依旧爽朗。双目神采依然,见到不远处竹筏上的君沐华时,眼睛更是亮了亮。
      “原来你倒是真知道了。”君沐华撇撇嘴,双脚跨步,身子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迎面而来的小船。小船上,划桨的是沉茗。在他身旁,站着丰华阑。
      沉茗坦然一笑,“她是弥海国人,我当然认识。”
      “咦,她是弥海人?我今天总算又碰见了一个。难怪角羽总说,弥海人杰地灵。她真是个让人见之忘俗的美人。”君沐华一跳上船,便自顾自地划起了另一只桨。
      沉茗的目光扫过她,接而轻瞥了一眼丰华阑,最后又回到了她身上,“她是洛川公主的独女,自幼受公主言传身教,完全承袭了公主的风采,自然是个别具一格的美人。”
      换言之,其实她是丰华阑的表妹。君沐华在心中悄悄嘀咕道。家族基因的确强大而优秀。
      小船调转方向,朝庄子驶回。
      眼看着离庄子不远,岸边已经能依稀看到点点灯火的倒影,君沐华突然问:“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这个。”丰华阑将一个类似转筒的东西递给她,君沐华双手摩挲着转筒上的刻纹,将转筒下的铜竿往下一拉,“咔擦”一阵连续的响声,转筒上露出了九个长方形的小孔,君沐华正打算低下头去看,却突然侧身一转,走到小船船头,对着半空,轻轻转了一下上面的滚筒,霎时无数细小的竹片从九个小孔中发散射出,力度之强,不亚于真正的暗器。当竹片落完,君沐华抽出深深嵌入船舷的某片竹片,问:“这是什么?”
      “这是宗正瀚幼年时设计的一种暗器。”丰华阑神色疏淡,弯腰抽出另一竹片,“那时,他在里面装的就是竹片。除此之外,如果启动另一层,那里装的是铁片。”
      “不久前,有一批杀手偷偷潜入了庄子,临撤退前,其中一人使出了这个,乐泠躲避不及,伤到了胳膊。”沉茗平静地说出了他们出现的理由。
      “他们自称‘赤影’,是宗正瀚派来的人。”
      所以,今天这两处刺杀的目的也就不难猜了。
      沉茗看着各自沉思的二人一眼,接着又道:“如今五国会盟在即,瀚都局势变幻,穹原、苍尔、忻宁的人都已经到了瀚都。听闻原本在大瀚中部行州徘徊的闻人越也将抵达。至于永夜城的人,或许也已经到了。”
      “所以,这是?”君沐华能猜到沉茗未说完的话,然而她心中事实上还存在疑惑。
      沉茗微微沉吟少许,没有再说任何话。他想,他已不必多说,眼前的这两个人或许心中都有了各自的定论。他只要如同以往一样,陪同他们闯过去,就好了。
      丰华阑看了看已然近在眼前的庄子,和水边伫首等待的人,最后,那双如墨眼眸定在了君沐华身上,“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无论宗正瀚的目的是什么,这里已经不再安全。而且,他也十分期待,这次永夜城派出的人,和即将到来的五国会盟。
      “的确。千砾他们在这也待了十余日了。”
      君沐华点点头。她也觉得,她应该去会会永夜城的人了。关于那次截杀,她的直觉和理智都告诉她,或许只有从那些人那里,她才能得到答案。
      是夜,人定时分,瀚都顾府。
      一个人影悄悄摸索着来到了顾府院墙旁,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立即跃身上了围墙。不过没等人影开始移动,那个人影身子突然一僵。
      “什么人?”
      这一声厉喝分明隔得很远,但却如在耳边。围墙上的人影几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底下的顾府虽然依旧宁静,但空气中隐隐涌动的气息不会错,顾府的暗卫发现他了。
      于是他讪讪笑了笑,轻轻一跃,跳下围墙,看了一眼有些破败的院子,推开了院门。
      “是你?”
      人影看着院门外似乎正等待着他的顾长思,冷峻的外表、冷静的神情一如往昔,他立在秋夜微凉的月色下,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我。”人影低声答。
      暗夜里涌动的气息瞬间退去,人影无声笑开,伸出右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女官今晚兴致似乎不错,来到瀚都的第一夜,竟然就来了顾府。”
      “公子兴致似乎更加好,独坐院内,仰空望月,岂非比燕归更加懂得享受这秋日之夜?”
      顾攸景端坐院内,瞥了一眼从回廊另一端跨进院内的女子身影,“女官今夜为何而来?”
      燕归同样回瞥了顾攸景一眼,从容走近,双手夹住一张笺帖递给他,“无他,请公子明日赏约。”
      “何约?”顾攸景低头直视燕归。
      燕归微勾唇角,淡笑,“放心,定不是鸿门之约。”
      顾攸景将笺帖接过,放到桌上,看着已坐到自己的对面的女子,道:“我只是好奇女官真正邀约的人是谁。”
      燕归无所谓笑笑,“如果你真的好奇,明日请早。”
      即便你知道或是猜到了,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去的。普天之下,本就只有寥寥数人知晓那人的身份,现在他是离你最近的一个,你会错过这个机会?
      顾攸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转而问:“我其实更好奇,女官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若我的信息没有错,苍黎登基后,似乎将你迁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官职上。你的努力已经获得了回报。如果,”顾攸景继续说道:“以你最初出仕的意愿来看,你似乎已经站到了想站的地方,这个时候,包括今年更早的时候,你都本应该留在苍尔国内,做你应该做的事,好好经营你的仕途。但为何你会屡屡现身大瀚,追查与你毫不相干的事?”
      这番话说得甚是直白,但却毫不含糊。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得偿所愿应该都是一种幸运。现在你心愿既已顺遂,为什么还要在外面一直徘徊?
      燕归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不过随即便恢复了悠然而笑的的神情,“我也有一个问题很好奇,不知今日是否能从你口中听到答案。”
      顾攸景垂目等着她继续。
      “不久前,我偶然知晓了一件有关顾家的旧事。”燕归看着顾攸景,仔细注视着他脸上的神色,“听说,三十年前,顾家曾经出过一件大事,而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宗正皇族的人。但是,事后,那个皇族之人却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只是将她远嫁,从此远离瀚都。然而,顾家丢失的幼子却一直没有找回。”
      顾攸景冷静而平淡地说:“女官果真耳通目明。”
      “那件事发生三月后,顾家修宜公子消失于世人眼前。其长子顾棐承继顾家少主之位。至此,事情似乎尘埃落定。”
      “女官既对顾家往事如此熟悉,我不知女官到底还会好奇什么?”出声打断燕归的人自然是顾攸景。因为,他并不想从任何人口中听到那个曾经差点让顾家分崩离析的名字。
      燕归似是感受到了顾攸景心绪的起伏,又或是她认为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燕归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提起当年的往事。
      却不料顾攸景再次抢先一步开了口,凌厉的目光完全没有任何掩饰地直射向她的眸子,“抑或是女官在怀疑,顾家是否会因当年事,对宗正家族事实上没有那么忠心?
      燕归先是一怔,接着眼神一沉,眸中的暗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加深。这个人的心绪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扰乱,仅凭这一句问话,她就知道,她今天晚上的试探再也继续不下去了。顾攸景又看穿了她。接着,她又不由开始怀疑,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查到的那些人,包括一切的行为举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否全都了然于心?
      他和顾家,哪个都让人看不清。且她心中好奇的事,又岂止刚才他所提到的那件?恐怕他心知肚明。
      燕归思来想去,却知今天晚上怎么也不会立刻得到答案。所有的疑问,暂且都只能表过不提。于是,她也不再逗留,起身就走。当燕归转到回廊另一侧,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院门时,顾攸景的声音再次淡淡传来。
      “近来瀚都警戒严密,夜里更甚。女官夜里行走,可千成不要像今晚一样,一不小心再误上了哪家的院墙。” 顾攸景言毕即止,话外之意却已自现。
      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语,燕归身子一跃,竟直接跳上了围墙,迅速远去。
      半晌,空中传来两个字的回音。
      “多谢。”
      无论这是关心,还是警告,亦或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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