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富贵功名，前缘分定，为人切莫欺心。
　　些些狂妄天加谴，眼前不遇待时临。

　　五百年后，贞观年间，长安街头。
　　此时人间正处太平盛世，皇上勤政爱民，百姓安居乐业，城内处处景致繁华，眼见之处人头熙熙攘攘，耳畔不时传来小贩吆喝叫卖。
　　天蓬走在街上，本是下届奉旨巡视人间，却不妨因为容颜太过俊朗，被好多闺阁小姐暗送秋波，芳心暗许。
　　天蓬若有烦恼的摸了摸他的容颜——要不下回出门带个面巾好了。

　　他躲避那些或暧昧或嫉妒的目光，一路前行，本欲偷得半日浮生，寻一客栈歇脚，拐角处，冷不防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声音钻入耳朵。
　　天庭上冷清，鲜少有这些稀罕玩意，天蓬驻足，不由得被这内容吸引过去。

　　他循着声音，挤入人群，正听的先生说到激动处，吐沫星子横飞，拍案叫道：“想那妖猴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手举金箍棒一根，又凭着扰了王母娘娘蟠桃会偷吃了不少仙药仙丹练就金刚不坏身，他本事已是上天入海，无所不能，可我们如来佛祖是谁！他只肖一只手便让那妖猴上天不能，遁地无门，迷在一只手掌里，还欲与天平齐！实乃笑话矣……”
　　“哈哈哈哈，真是不知好歹啊，平时在天庭呈呈威风也就算了，还敢跟佛祖叫板，真是活该！”
　　议论声此起彼伏，百姓们听到这纷纷笑弯了眉。
　　“先生先生！”这时一个七岁孩子举起了手，高呼着。
　　说书先生停了停，身子向前探了探：“小孩儿，你有什么事啊？”
　　小孩儿雀跃道：“我近几日读书，学到一个成语和这只妖猴有点像。”
　　先生奇道：“是什么啊？”
　　小孩摸了摸头发还没长全的头顶，声音糯糯的：“不自量力。”

　　“哈哈哈哈！”说书先生抚掌而笑：“说得好，这词语用在这十分妥帖！”
　　天蓬呆住片刻，忽地放肆笑了起来，他一声高过一声，直把身旁人都笑的发毛。
　　说书先生误以为是砸场子的，当下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咳咳——”他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这位兄台你笑什么？”
　　天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蹭了蹭眼角，方才平复道：“对不住了先生，小生鲁莽，打扰到了你正精彩的演说。”

　　他这般姿态，那说书先生更是发懵：“兄台家里可有喜事？”
　　“没有喜事没有喜事。”
　　“那是……”
　　天蓬又‘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是在嘲笑你的无知，像你这些添油加醋的东西还说的津津有味的，我也不知你是哪来这么大勇气。”
　　说书先生涨红了脸，他从桌案上绕了过来，走到天蓬面前，气愤道：“你这书生好不讲理！我在这说了好几年的书了，还没见过你这种不分青工皂白就砸场子的人！”
　　“是吗？”天蓬闲闲的望了望天：“可能他们都懒得跟你计较吧，不过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这随便胡诌？知不知道造谣要收监坐牢的？”
　　“我胡诌？”先生气的胸口起伏，他拿出一本随身携带的杂记砸到天蓬身上，质问道：“这本书上到天皇老子，下到黄口小儿都看过，故事早已流传百世，我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你这般愚昧的人！”
　　“愚昧！”他加重了语气。

　　天蓬信手翻翻，只有潦草的几段文字和图画。
　　其中，佛祖的形象至高无上，而孙悟空呢……一个情面獠牙，虎背熊腰的怪物。
　　天蓬抑制不住的低声冷笑：“你以为你们那些低智的脑子随便编点什么以讹传讹就当是真相了？”天蓬将书握在手里，稍微用力，顷刻间那书便化为粉末从指缝中流下。
　　“你你你——”说书先生脸色发青，而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人也一下子离开一大步。

　　说书先生死撑着面子，话音却都颤抖了：“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要用强不成？”
　　“用强？不，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书上这猴是妖猴，那可有研究过他的来历？”
　　“来历？不就是一只成了精本事大了点的山精野怪！”
　　“随便一只山精野怪便能直捣天庭？随便一只山精野怪就能让天庭众神恭恭敬敬的称他一声大圣？随便的一只山精野怪便能一声号令，统领天下群妖？”天蓬不知想到什么，突地恨极了咬了咬牙：“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说书先生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天蓬步步紧逼，他背后冷汗直冒，但观其眉眼或是身手，他万不敢多说一个‘不’字来，只弱声弱气的道：“这位兄台怎可辱及天庭……”
　　“天庭？”天蓬悲叹道：“孙悟空第一次生气，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的不公，就是因为神仙拿小孩的心肝做成药引。”

　　“那不就是一个老祖宗留下来的故事……”有的人看不下去，小声抗议。
　　“故事？呵……说的也是。”天蓬回眸，目光却阴冷了下来，他语气凉薄，环视一周，出言威胁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你说的你的书，我本不愿和你多计较什么，但你添油加醋的说了我崇拜之人的好多坏话，便怨不得我，说我是欺压百姓也好，不讲道理也好，若是有朝一日我在听到你说这些不实的话，就叫你拿命来祭！”
　　“啊？这……”说书先生被气势所压迫，更不知对方身份，只满含委屈的点了点头，心道怎么就招致了这无妄之灾！

　　“快，快去报官。”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这一句。
　　天蓬将视线落在那妇人身上，满不在乎的道：“随你去好了。”妇人心里‘咯噔’一下，紧张的吞咽了口水，只是她没预料到，这个好看的年轻人竟一下子飞上了天，眨个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妇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神仙，他是神仙——”
　　话至此，说书先生瘫软的跪了下来，朝着天蓬远处的方向，三叩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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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蓬买了些烈酒带回了天庭，他没有继续完成天帝交给他那些莫名其妙的任务。
　　“葡萄，美酒，夜光杯……”月色下，他举起杯盏，薄光的衬托下，那价值不菲的酒杯越发显得剔透晶莹。
　　他半倚在栏杆上，双颊绯红，囫囵吞枣的喝下了这些酒，是什么味道也早已尝不出来了。

　　“元帅，您先别喝了。”被他曾救过一命的属下看不过眼，再一旁出声劝言。
　　“元帅……这个称呼真陌生，不如谁曾叫过我的一声猪。”他低声笑笑：“真讽刺，我曾那样厌恶过自己的容颜，现如今却反倒埋怨自己不快活。”
　　“您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吗？”
　　天蓬抬眼看了他一下，自从被他救了回来，这个孩子一直兢兢业业的。
　　“元帅，您在想齐天大圣吗？”踌躇着，小天兵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搁在以前，天蓬也许会笑笑不了了之，可今夜，他忽然想对人说说话：“我今日下届，听到了有人在侮辱他的名号，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啊，留给后世的都是一些什么……”
　　“元帅，小人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
　　“你问吧。”天蓬手指间灵活的把玩着酒杯，眸光半是惆怅，半是迷离：“难得，我今日愿与旁人说些什么。”
　　“那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扰的天庭不得安宁，其威名到现在还振聋发聩，那样本事世间少有，何以被佛祖一招制住，压在那五指山下，最后……竟成了一颗石头。”

　　天蓬垂眼，眼神里有些疲倦：“这没什么奇怪的，至鸿蒙初始，他便存在于这个世间，吸收天地灵气慢慢汇聚在一起，赋予了这颗石头的五感和神识，他充沛的力量看似像取之不绝的海水，可是……只取不填，终究也有枯竭的一天。而他们，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啊。”小天兵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就是因为佛祖预见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他带回灵山，悉心教导，也许是爱才，可是长久以往的枯燥生活，又怎会让他心满意足，来解自己的惑？所以有一天他离开了灵山，一切是那么自然而然。”
　　天蓬怅惘的目光不自觉的看向前方，而他的眼中似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个背影不高，毛茸茸的，却一直一直笔直挺拔的站着，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眉头不眨的顶着，慢慢的，他的眼眶有种柔和的不适：“悉心布置好的美妙陷阱，只待猛兽冲破牢笼。”
　　“元帅。”看见天蓬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轻声问道：“为何您会知道的这般详细？”
　　“我吗？”天蓬扶着玉砌的雕栏晃悠悠的站起身，淡漠也惘然：“五百多年前，我便是观音授意，派下去监视他和唐僧的奸细啊。”他颤巍的走了两步，笑了笑：“还有那个总和我吵架的大胡子……”
　　“我们都是罪人啊。”

　　小天兵不由被吹来的风冻得一哆嗦。
　　他打量了近在眼前的景色，忽地发现了现在身处的是一个去不得的地方。
　　“元帅，快走吧，再往前一点就是广寒宫了，是禁地！”
　　天蓬又灌了一口酒，对身后的呼唤不闻不问；“我以前做猪的时候时常在想这世上人人都想一睹芳容的人该有多美，现在来到天庭这么久，我终于也知道……”

　　“那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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