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小玉绕过几株粗壮的树干，远远就看见猪八戒盘坐在地上，他弯着身子，不声不响。
　　她低头看了眼煲好的鱼汤，鱼香味顺着热气飘了上来，小玉深吸一口，决定把这碗原本给牛魔王的汤先献给她的救命恩人。

　　小玉步伐很轻，但猪八戒还是注意到了她的身影。
　　小玉吓了一跳，忙把手中的汤碗递过去：“我熬了快一个小时，新抓的鱼，放了野葱的。”
　　猪八戒瞟了一眼她的手，红红的，这是烫伤的痕迹？
　　猪心下略一思索，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只问：“这汤是给牛魔王的？”

　　不想骗他，小玉诚实的点了点头，又亡羊补牢的说了一句：“鱼很好抓的，我再去给他熬一碗便是。”
　　“算了。”猪八戒笑着安慰：“凡人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而且……吃不吃东西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的。”
　　小玉见猪八戒神色一直怏怏，干脆坐下来问他：“恩公，你有心事啊？你在想什么？还是受了伤没好的原因？”

　　“我……”
　　猪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清晰无比的说道。
　　“我在想，我的兄弟。”

　　“哦，这样啊。”小玉说：“我也在想我的家人。”
　　“牛魔王不是你夫君？”
　　“是，但也不完全是。”
　　这下换作猪八戒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有个妻子，唤作铁扇。”小玉眸光黯淡。
　　“这个……”猪挠挠头：“我不太懂，但知道凡间的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的，牛魔王也是一样的吧，哦，我记得我曾经还去过一个叫天竺的地方，听说那儿的国王有好多好多的老婆和孩子，怎么说牛魔王也是一个领地霸主，想来这是他们的习俗。”

　　小玉看猪八戒这么诚心诚意的解释，突然扑哧笑了。
　　她暗暗自责起来——哎，不是想让恩公开心的吗，怎么反倒让恩公劝起自己来？
　　她再次把鱼汤递到了猪八戒的手上：“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好吧。”见不好推辞，猪八戒捧着碗喝了一大口。
　　浓郁的汤汁流到喉咙里，带着鲜嫩鱼肉特有的香。

　　猪八戒愣了楞。
　　这个就是人间的美食吗？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凡人虽然弱小，但还是挺懂得享受的嘛。
　　猪八戒开始向往起凡间的生活来，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其实也不错。

　　“恩公，你怎么只喝汤，不吃肉啊？”
　　猪八戒苦笑：“我可是出家人啊，喝两口汤就已经得念好几句罪过罪过了。”
　　“哎呀。”小玉的脸开始发烫：“我居然给忘了。”
　　“所以这汤对我来说，实在是很浪费。”
　　“那下回给恩公做一些菌类汤吧，有些山上的野香菇长的很好，非常适合做成食材。”
　　“好了好了。”猪八戒忍俊不禁，一连几天的阴霾负担感也稍稍减轻了点：“你再说下去，我都怕我还俗了。”

　　“可以还俗吗？”
　　“应该不能吧。”猪八戒感慨：“你为什么要嫁给牛魔王呢？我觉得……他并不是很喜欢你。”
　　一时口快，猪八戒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立即后悔了。
　　“我觉得，有人愿意娶我，他不用待我多好，只要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我就很满足了。”
　　小玉把自己的身价放得这么低，他有点于心不忍：“你为什么会这么贬低自己呢？”
　　“你只是救了我，但原本是谁……你还不知道吧。”

　　提起过往，她还是有些愤怒。
　　那个充满了肮脏的比丘国，还有那个，曾说要给她一切的人。
　　小玉随手捡起一只树杈，在地上画起了圈圈——她已是不洁之身，哪里配要那么多东西呢？

　　猪八戒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双手，装作不经意的问：“小玉，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她没有片刻迟疑：“安稳。”
　　“那你呢？”
　　是啊，他自己又想要什么呢？

　　做猪的时候想要人们不要因为他丑陋的面目而伤害他。
　　成了精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努力的修成了仙。
　　被菩萨点化的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是无穷无尽的寂寞，但经历过那段黑色的岁月，他又觉得自己别无他求。
　　后来，他被菩萨派下灵山监视着孙悟空和唐僧的一举一动，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个任务而已，没什么的……可现在想来，他是那么怀念那段日子啊。
　　自己到底要什么呢？
　　猪八戒悲哀的回想起一切：“大概是，不要在孤单的活着吧。”

　　小玉突然眉开眼笑的，她的眉毛快弯成了一道月牙：“恩公，你以后一定要幸福。”
　　猪八戒想：这是第二个人对他说这种话了吧。
　　----
　　牛魔王要去白骨岭，因为猪八戒曾救过小玉，几人的脚程已稍微耽搁了。
　　既然牛魔王不欲耽搁，小玉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而且，猪八戒私下问过牛魔王的意愿——若是仙妖两族开战，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这话，猪的心稍稍放下了点，但除此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比起什么净坛使者，他现在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吧。
　　只是万万万没想到的是，和小玉告别后，牛魔王私下找了他。
　　老实说，猪八戒现在不是很愿意面对这个需要抬起头看的男人。
　　不仅是因为身高的差距，牛魔王的眼神里总有一种惋惜隐含在里，时不时哀怨瞄他一眼，又沉重的叹口气，弄得猪八戒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这个幻想和垂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猪八戒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奈何牛的反应慢，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的神态有任何不妥，还慢慢的靠近一下。
　　这回不仅眼睛里倒是看不见垂涎，却多了一丝暧昧不明的气息。

　　“猪兄，久仰大名了。”牛魔王客套的抱拳。
　　猪八戒汗颜：想把我烧烤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客气？
　　牛魔王神秘兮兮的拉住猪的袖子，可怜的猪八戒本来宽硕的身躯被这么一拎，莫名其妙的看着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
　　猪不豫：“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既然猪兄这么直接，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你和小玉关系是不是很好？”
　　猪淡定的反问：“啥？”
　　牛魔王嘿嘿一笑：“我看她对你倒是不错啊。”
　　猪八戒明白牛魔王所指何意，立刻黑了脸：“你妻子在命悬一线时曾被我无意看到，我渡她修为救了她，是以她唤我恩公，总是想报答当日救命之恩。”
　　“不不不。”牛魔王拼命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猪八戒此刻心气更是不顺：“那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揣摩着——这么大罪名说的如此轻松，这厮不是来找打架的吧？

　　“其实，我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牛正经起来，表情也严肃了。
　　猪在心里做好战斗准备，为了不输气势，他拧着眉，趾高气昂的：“你想问什么。”

　　“小玉她是个好姑娘吧。”
　　“废话！”
　　“那你，愿不愿意娶她？”
　　猪被气的心肝颤悠，直接吼了他一句：“你有病啊！”
　　牛魔王微怔，而后哈哈大笑几声，他手握成拳，使劲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你看看我这么结实怎么可能有病。”
　　猪八戒：“……”

　　“小玉她以前过得很苦。”猪八戒试图把声音舒缓下来，准备好好的跟这头牛讲讲道理：“她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不要在开这种玩笑了。”
　　牛魔王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我没有开玩笑啊，我看她和你走的挺亲近的……”
　　“不是和她亲近的人就会产生男女之情，更何况，我是个和尚！”
　　“和尚怎么了？”牛魔王奇怪道：“和尚也可以有老婆孩子啊。”
　　“和尚不可以！”猪八戒再一次吼道。
　　“算了算了……”猪八戒看他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觉得牛魔王的思想和别人都不一样。
　　“总之她喜欢的是你，你最好不要再提这些令她伤心的事了。”

　　牛魔王沉重的叹了一叹：“你也知道小玉是个好姑娘，但就因为她好，所以我才有愧疚。”
　　猪八戒眉头皱起：“此话怎讲？”
　　“她如果是看重我的地位，金钱或长相……那样我还能好受一点，偏偏她什么都不图，这就让我很为难，觉得自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长相？”猪八戒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表示十分不理解这句话。
　　“一个女人一心一意的对我好，我本该觉得幸福，然而她的好，会让我感到负担。”
　　猪有些气恼：“你既然什么都给不了她，当初为何要娶她。”
　　“她是我头口上的妾，并没有拜过天地。”

　　猪八戒开始烦躁。
　　啊啊啊——为什么想让一个人幸福也这么难。
　　偏偏他是个局外人，什么都做不了。
　　天庭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叫月老？如果把他抓来，会不会赐给小玉一段好的姻缘？

　　牛魔王静静的站在他身边看他来回踱步。
　　按他所想，小玉人漂亮又温柔，白白给他当老婆这猪不是会很高兴吗？
　　他为什么又拒绝了自己？
　　猪八戒默念了几句金刚经经文，而后对着他凌厉的一瞪，使劲啐了口吐沫：“牛渣！”

　　“牛渣？那是什么？”牛魔王依旧处于状况之外：“我只吃过山楂，那果子不好吃，太酸了。”
　　猪八戒忍不住体内要和牛魔王打架的冲动。
　　正此时，阿牛疯疯癫癫的跑了过来，大声呼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王！夫人杀过来了！”

　　“什么？”牛魔王双眼瞪的老大。
　　只见他一溜烟的功夫，抱头躲进了草垛中。
　　猪八戒见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凝神一听，却是：“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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