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倒叙

　　“呼呼……呼呼……”
　　白日黑夜要到了临近交替的时刻，太阳快落山了。
　　在一个人烟罕至，偏远的的小山坡上，杨戬不顾及形象，躺在地上大口大口踹着起，他的武器三尖两刃刀也随意的摆在地上。
　　作为一个战士，他手中不握紧武器对着敌人，这大概算得上一种侮辱，然而杨戬除了累，并没有将自己这种窘态放在心上。

　　虽然败在了孙悟空的手下，但更多的，是为自己能有一个好对手感到高兴。
　　而且，输给了值得敬佩的对手，这本身没什么值得丢人的。

　　孙悟空站在前方，目光里掩饰不住欣赏。
　　这个年轻人思路敏捷，相同的招式和动作在用过一招之后他也能记在心里，所以在打斗的过程中，如何出其不意的制敌也是长达几千年的时光里，孙悟空为数不多想的一件事。
　　可惜就是他经验尚有不足，力量和速度也远远不够，如果能够更好的锤炼，他将来会是天界里无可匹敌的一员大将。

　　提起天庭，孙悟空的内心泛起了一丝负面的波澜。

　　待杨戬的气息喘匀了，最先听到的是几声豪气干云的大笑：“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孙悟空伸出手递到了他的眼前，杨戬笑声停歇，似是游弋一会儿，而后舒心一笑，搭上了他的手掌。
　　孙悟空将杨戬拽起，杨戬看着那张猴脸，由衷佩服道：“尊驾好身手，杨戬早就久仰了阁下的大名，以往未有机缘不得见面，今日一战实乃解了杨戬的憾事，果不负阁下之名！”

　　自己衷心喜欢的东西被称赞，孙悟空十分开心，喜悦也表露在了脸上。

　　杨戬打开话题，开始滔滔不绝：“天庭上，还有一个小兄弟叫哪吒，哪吒早些年前便与我交好，他手持混天绫，脚踩风火轮，也是一名骁勇善战的猛将，如果你见了他能和他过两招，你也会喜欢他的。”
　　“是吗？”孙悟空席地而坐，一只手搭在了膝上，眸中深沉：“照你那么说，天庭上有很多能人异士喽。”

　　杨戬点点头，不明其意。
　　孙悟空裂了裂嘴：“你们这么多人，为何会甘心屈居在虚有头衔的玉帝之下。”

　　“你可能不知，我的母亲是华岳三娘。”杨戬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把双臂枕在脑后，像和朋友聊天一样用着十分缓慢的语速。
　　“你母亲又是个什么神仙，和玉帝那老儿有关？”
　　听到孙悟空这么称呼玉帝，杨戬不由暗自偷笑：“准确来说，他是玉帝的妹妹。”

　　“哦，又是个神仙呐，还是沾亲带故的神仙……那如此来说，你这官路不是很畅通？”
　　“不是。”杨戬无奈道：“可我父亲是个凡人。”
　　孙悟空歪了歪头：“有什么关系吗？”
　　杨戬一滞，总结了一下最简单粗略的回答：“神仙和凡人不能再一起，所以我的出现，是不被允许的。”
　　“哈。”孙悟空拍了拍手，不屑道：“别人不知，我老孙可是知道，这老儿原来也是个凡人，受了太白金星点拨，方修了仙身，成了终身之帝，他本就是凡人出身，如今却嫌弃起凡人来，这上哪说理去？”
　　杨戬笑容有些苦涩：“还不止，我的妹妹杨婵，也受到了这条天规的约束，被我亲手压在桃山下。”

　　杨戬说完这个，似在等孙悟空的惊讶或瞧不起的责备，可没想到，他却说了一句让他颇感意外的话。
　　他问他：“那你这些年来，一定过得很苦吧？”

　　杨戬说：“大多世人都以‘不顾兄妹情义’的过错来责备辱骂我，却很少有人愿意替我说话，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天官形象，却不知我的心要比他们痛千倍万倍。”
　　孙悟空沉默，他不由联系到须菩提。
　　若是有一日他不得不把他师父压在桃山下……孙悟空摇了摇脑袋。

　　不不不——
　　这太可怕了，孙悟空根本都不敢在想下去。

　　回忆一牵扯，杨戬的神情就有点放空。
　　孙悟空觉得触及到人家的伤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他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动作无比僵硬。

　　他是想安慰人，可天生就不会安慰人。
　　杨戬说；“没关系，我的家人现在都生活的很好。”

　　孙悟空又沉默了，那因为有这么一个儿子和哥哥服从于天庭的命令？他好像懂得了其中的关联，所以也不在多问了。
　　他站起身，终于觉得他离开的太远，时间也够久了。
　　而且天上的颜色，为什么开始泛着不柔和的明亮。

　　“喂，小子。”孙悟空叫他。
　　“什么？”杨戬抬头看他一脸凝重。
　　“你不在的时候，你的手下不会做一些过分的事吧？”
　　杨戬坐直，郑重的说了两个字：“不会。”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孙悟空突然有些毛躁。
　　“无论是天上人间，违反军纪的后果是很严的。”

　　是吗？孙悟空还是不舒服，但说不上哪不舒服，可既然杨戬都这么肯定了，而且白骨岭那也有他们几个在照顾着。
　　“不行，不行——”孙悟空身影立刻消失了，他的声音从天上传入到地上，对着他大喊：“我要看一眼才能安心。”
　　杨戬心想，他和传说中青面獠牙的形象根本不一样。

　　这时，杨戬的耳中突地传来了隆隆的战鼓之音。
　　一下，一下，声势越来越大。
　　杨戬的心跳骤然加快……这是代表胜利的擂鼓，他还听到有人吹奏起长长的号角。
　　------
　　天兵天将完成了玉帝下达了任务，吹奏着欢愉的乐曲班师回朝。
　　乌云散了，奇异的天象也不见了。
　　白骨岭恢复到了昔日天空中该有的色彩，只是今夜的星……也黯淡下去了。
　　月亮害羞的躲进了稠云里，也不肯为这片土地披上皎洁的银色纱衣。

　　孙悟空离着有几里远，忽然停了火燎的步伐，肃然静立。
　　他摔下了云头，身子浸在没过他腰间的芦苇河沟里，水冰冰凉凉的侵入他的大脑和骨髓，河沟里的水汩汩流动着。
　　他感知到了强烈的血腥气，那是他所熟悉的。

　　孙悟空摸着河水，一步步向前走,他眸中原本闪亮的眸子，也湮灭成了漆黑不见底的枯井。
　　他知道他害怕了，他也知道接下来眼前会呈现怎样的一幕，然而，孙悟空还是坚定的，有条不紊的向前方走去。
　　血腥气越来越浓，孙悟空觉得像有人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来气。

　　孙悟空捂住要炸裂掉的脑袋，拨开那阻挡住他视线的一根芦苇，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只妖的断肢残骸。
　　红色渗入泥土里，已快至干涸，他暗暗发誓，要记住着鲜血的味道。
　　风声低低沉沉的嘶吼着，有时又像一个女子伤心的泪。

　　“是谁？”空荡荡的四周，只有他一人的声音，没有人回答他。
　　他眼睛死命瞪着，每路过一个妖身边都蹲下身来给他们细心的合上眼。
　　死寂和伴随着灵魂的痛苦像针扎一样刺着他的后背，他哆嗦着，又给一个小猴合上了眼。
　　那只小猴的死状极其惨烈，四肢都拼凑不完整。

　　“对不起。”
　　他悄悄的说，怕他声音稍稍大一点，就会惊扰到他的休息。
　　“对不起……大哥哥，来晚了。”

　　“我是个白痴，天大的白痴。”
　　他自责着，可惜在没人能听到了。

　　如此过了半日，黑夜真正的压了下来。
　　尸横遍野的白骨岭上，也已开始弥漫着尸体独有的腐朽气息。
　　然后孙悟空听到了身后慌忙的脚步。
　　他冷冷而笑，金箍从耳中引出，金箍变得细长，是他最趁手的兵器。

　　“怎么……”话还说完，一股重压便侵袭过来。
　　杨戬抬眼一瞧，那棒子正好对着他的头顶。
　　短暂的时光里决定了生和死的结局，那一刻，杨戬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之大。

　　金箍顶着他的脑门，只要孙悟空稍一挥手，便是他杨戬也得当场命丧黄泉。
　　“杨戬。”孙悟空叫着他的名字：“你欺人太甚……”

　　面对此种惨相，杨戬已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似乎连句对不起都不应该说。
　　杨戬深吸口气：“你给我时间，我会查明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你所管理的那群天兵天将！”
　　“不，不会，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不敢那样做……”
　　孙悟空笑容更冷：“我，先杀了你——”

　　“咳咳咳……”不远处，传来了轻微微的咳嗽。
　　“谁！”孙悟空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飞快的赶到了声音来源的地方，那是两块石头的夹缝。
　　夹缝很小，不仔细看断难发现这处所在。
　　孙悟空把石头搬开，小妖的歪着半边的身子就骨碌出来，他眼皮看起来很沉，血渍污了大半边衣裳，已是强弩之末了。
　　“你，你来啦……”小妖艰难的开口，头又脱力似的重重垂下。
　　“我带你去找大夫。”
　　小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向孙悟空手中递过一枝杉树，与别个不同，这支杉树上的叶十分翠绿。

　　“今天，我，我没……没能给你送好看的花儿，夫人，夫人又该责备我了……”
　　孙悟空一滞，呼吸变得费力起来。
　　“你会不会和夫人成亲呀？”
　　孙悟空没说话，小妖又絮絮叨叨的说：“其，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可，夫人她，是个好姑娘……就是，就是有点老，我每天，每天送你这些……就是希望你或许，能感动一下……”

　　“谢谢，真的谢谢。”孙悟空把那一支杉树紧紧握着，当成稀世珍宝一样珍惜着。
　　“我知道我要死了，临死前还能看到你，也不错了。”
　　小妖艰难的说完这些，眼泪又开始掉落下来：“我好痛呀，真的好痛呀。”
　　“没事没事，很快你就会不痛了，很快你就会和你的亲人们团聚了，那里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快乐，和以前一样。”
　　“是吗，嘿嘿。”小妖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我看到了，那是光，还有夫人，夫人也来接我了……”

　　“玉帝。”
　　孙悟空叫着上苍之主的名字，从沉默到爆发，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顿悟了！我终于明白了！”

　　他指着天，大声呼喊着：“我孙悟空，跟你势不两立！”

　　西贺牛州，灵台方寸山。
　　那天，在须菩提如往常一般授业时，目光忽地凝滞住了。
　　这把他的弟子们都吓得不浅，还以为师尊元气尽了，要修得圆满，驾鹤去了。
　　菩提弹了弹每个人的脑门，语重心长的拂袖道：“今日本座要闭关修炼，各自修行去罢。”
　　说完后菩提的身影便再也不见，留得一干弟子面面相觑。

　　回到房间后的菩提祖师正看着那挂在墙上的画。
　　他的手指摸了摸画上的那只小猴，深深的吁了口长气：“悟空啊，悟空啊……”

　　“啪”一滴泪落。
　　泪珠蕴了，在手背上慢慢绽开。

　　“如果注定是苦，又为何要让我看到你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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