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人童话

作者:鹤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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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长情(2)


      火车沿着轨道奔驰,窗外或广袤或荒芜的景一闪而过。从上海开往老家的这条线柳凉衫坐过无数次,可没有哪一次是带着这样焦躁难安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接到阿爹病倒的消息时在想些什么。脑子里面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又一瞬间晃过很多往事。那些和分别,和死亡有点的往事,回忆起来还带着眼泪的咸味。

      柳凉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眼眶不酸涩得那么明显。

      女生脸上的担忧易永介都看在眼里,他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拦过她的肩,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头,传递着安慰。

      #

      一下火车,两人拦了的士直奔医院,一路几乎是跑着到了阿爹病房门口。

      真开门的那一瞬间,柳凉衫反而犹豫了一下。电话里慌乱的阿婆说得不清不楚,她害怕这扇门开后,命运又将她往别离的路口上推。

      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柳凉衫开了门,正守在病床前的阿婆看到孙女儿,招手示意她过来。

      柳凉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阿爹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干枯消瘦的身体埋在白色被子下,像一截断了根的木,几乎闻不到生气。她蹲下身去握阿爹的手,那手的肌理柔软得没有一丝韧性,轻飘飘的重量,一个抓不住就要逝去似的。

      柳凉衫心里一阵痛,牢牢握着阿爹的手不敢放,转过头去轻声问阿婆:“这是怎么了,过年时候不好好的吗?”

      “心肌梗塞,现在情况暂时稳定,只是麻药劲儿还没过去,一时醒不了,你别太担心。”阿婆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责怪着自己的无能,“只是医生说什么冠状动脉硬化还是什么闭塞的,比较严重,建议说最好尽快安排手术。可他说的那些个什么搭桥铺路的,又是搞支架什么的,我一个老糊涂的烦了医生半天也没弄懂。本来不想打扰你学习的,这实在是没办法了……”

      阿婆昨天被抢救守夜折腾了一宿,晚上又时时注意着阿爹的情况一点儿没敢合眼,加上心焦担忧,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一半精神气,疲惫又衰老。

      柳凉衫看着比自己还挨上半个头的老人,心底无比自责,鼻一酸,情绪也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敢情儿还想瞒着我是吧,出这么大事都不让我回来尽心,还当我是个家里人吗?!”

      “囡囡你别多想,我这不是怕耽误你学习么,换你阿爹肯定也叫我不告诉你的。”老人家看着病床上陪伴了自己半生的老伴,喃喃无力地说:“怪我这个老东西没的用,他老早就喊着心跳得快跳得快,我说陪他去医院看看他又不乐意,还说什么自己天天锻炼身体好得很。我当时就该逼着他去医院,不愿意也要捆着他去,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才……哎,都是我不好……”

      “那我不是更有罪,自己外公都进抢救室了,我还待在象牙塔里优哉游哉地思考着晚饭吃什么明天什么课!我算什么东西呢?”

      柳凉衫简直不敢相信,这世间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在生死关前徘徊,另一个竟然还想瞒着她,她就这么不值得信赖?

      这一路闷在胸口的担忧心焦,在此刻统统倾泻了出来,向来平静如水的女生难得这么激动。

      方才一直等在门口的易永介,听到这里也顾不得什么,赶忙进来劝解:“凉衫你别激动,外婆也是一心为你着想才这么做的。”

      阿婆见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哥,一时愣住,“这位是?”

      易永介上前一步,微微鞠了一躬:“奶奶您好,我是凉衫的朋友,我姓易,您叫我小易就好了。听说爷爷病了凉衫很担心,直接订了票往回赶,我不放心她,也同样担心爷爷病情,就跟着来了。事出紧急,没提前告知一声就前来打扰,见谅。”

      男生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得体恭敬,相貌也清俊周正。虽然没明说,阿婆心里也清楚这位和自己外孙女儿的关系,边招呼着让他坐,边说:“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两人这你一来我一往间,柳凉衫已经冷静下来了。

      有些愧疚方才的失态,她低着头像阿婆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冲您大小声的,我刚刚心里急,没别的意思,您别往心里去。只是以后家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别想着瞒我,我不是外人也不是小孩子了,也想为家里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您不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阿婆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这次是阿婆考虑不周了。”
      #

      柳凉衫去找主治医师问情况,易永介也跟着一起去了。医生的意思是尽快手术为佳,老人这病已经中晚期,溶栓治疗已没多大效果,建议放支架。柳凉衫将手术风险、治愈率、忌讳病史等等都仔细过问了一遍,最后道谢,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她回去将这个手术的情况和所有要害,都一一和阿婆讲解清楚了,婆孙俩商议了半天,决定做这个手术。但老家这儿毕竟地小城小,医疗设施和技术都比不上一线城市,柳凉衫想给阿爹转院到上海去。

      阿婆叹了口气,说:“转院的事儿明天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忙着赶回来还没吃呢吧,走,走,我回家给你们做点。”

      柳凉衫:“我们就在医院这儿吃,您昨儿守了一晚,肯定没怎么睡,这几天我来守夜,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阿婆:“这怎么行,小易远道而来也算是客,没这么待客的道理。”

      易永介赶忙说:“奶奶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别这么见外,尽管把我当亲孙子使唤。我来就是想尽尽心帮帮忙,如果反而拖了后腿,倒让我心里一万个不好受了。”

      柳凉衫也劝:“别阿爹还没好,您又病倒了,快回去休息吧。要是实在不放心阿爹,您明天白天再来换我们的班。”

      老人家也知道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帖的,现在紧要关头,自己绝对不能病倒了拖累孙女儿,就点点头,仔细给老伴掖好被角,然后回家去了。
      #

      柳凉衫和易永介两个人在医院门口找了个面馆,女生揣着一肚子担忧,什么也吃不下,易永介左哄右哄,耐心地把所有道理都跟她讲了一遍,好容易哄得她勉强吃了半碗面。

      小城医院的设备不齐全,病房里自然也没专门的陪床床位,阿婆昨晚睡的是从急症科室那儿借的折叠病床,易永介又从护士那儿借了一副,两副挨在一起,准备就这样凑合几晚。

      柳凉衫给阿爹擦了脸,测了体温和心率报给了护士。一切正常后,她握了握老人的手,沉默久久。
      #

      “我打过电话给我妈了。”易永介拿着手机,在这时进了门来,“她有同学在医院工作,现在太晚了不方便打电话,明天她会找她同学询问一下转院的事,顺便联系个这方面的专家给外婆,你别太担心了。”

      一个谢字太轻,柳凉衫不知该如何感激,千言万语囤在唇舌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领口,半晌后终于开口:“代我谢谢伯母,这么大的恩情我一辈子记得,日后一定登门致谢。”

      “致谢不用,登门提亲就好。”易永介逗她。

      女生推了他一下,嘴里佯骂他没正行儿,心里却暖暖的,被这么一份温情熨烫得妥帖。

      事发突然,他不多问也不多说,抛下课业连假都没来得及请,帮她订票陪她归乡,一路安慰照顾,蜗居在折叠病床上也无一句怨言,更别说帮着联系转院事宜。

      人与人间的情分从没有天生的亏欠和应得,这一切她多感激。
      #

      第二天一早,阿婆就拎着热腾腾的鸡汤馄饨来换班。

      两个小辈就着超市临时购来的用具洗漱了一番,吃完了馄饨,阿婆就赶两人回去休息。

      柳凉衫点点头,嘱咐道:“我手机放您这儿,阿爹醒了就给家里座机打电话。我们中午过来给您送饭,别吃外面小馆子的,不干净。”
      #

      这小城兜兜转转统共就芝麻大的地方,出了医院,公车坐几站就到了家。易永介跟在女生后面,沿着铺满树荫的小巷往深处走去,偶尔脚边窜过一只花纹的野猫,一跃上嵌满了玻璃渣的墙头,眨眼就不见了。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棵遮天槐树下,柳凉衫掏钥匙开了院子门。

      小院子不大,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还摆着一张藤条靠椅,旧旧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易永介跟着柳凉衫进屋,很普通的三室一厅,装修老式,不大的面积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在客厅常年背阳的一角放着一张高柜,柜上的方案上供着两张遗照,一男一女,眉眼间能看出柳凉衫的影子。

      “是我爸妈,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女生知道他在看什么,也没等他问,就主动开口解释了。

      就在昨晚,易永介还在疑惑家中老人身体抱恙,外公不联系子女反而向孙辈求助,现在都明白了。他怕勾起凉衫哀思便没深问,只是来到案前,恭敬地鞠了三躬,轻声道:“打扰了。”

      柳凉衫:“我烧点水,你随意。”

      “能去你房间看看吗?”易永介问。

      “那间就是,门没锁。”

      男生顺着指引进了其中一间卧室,卧室很小,刚刚好放下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他一八几的个子往里一站,整个房间都显得局促起来。

      他四处张望着,在屋子里搜索着属于女生的痕迹。

      柳凉衫的卧室不像其他同龄人那样充满了少女可爱的气息,书架上整齐地罗列着各色书籍,天文地理小说杂谈,都有涉猎。没窗的一面墙壁上贴满了字画,钢笔的,毛笔的,好看的,不好看的,从笔触稚嫩到成熟俊逸,是时间流过的痕迹。

      “有什么发现没,侦探先生?”柳凉衫走进来,看着东张西望的男生,打趣道。

      易永介:“一直就想问,你练的是什么字体?很特别,坚韧有力,棱角分明,倒像是男生的字。”

      “小时候觉得我爸写的字好看,就偷着模仿,时间长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字迹出自谁手了。”

      柳凉衫想起她还在上小学的年纪里,每年夏天父亲会教她练书法,颜法柳书间隙,她会偷偷临摹父亲的笔迹,一笔一画,刚劲而有风骨,于是她渐渐写就一手不似女儿家的笔迹。现在想来多庆幸,他走了,她身上仍能留有他的印记。

      易永介:“伯父字似青松苍劲有力,人如其字,为人也必定刚正浩然。”

      柳凉衫笑眯眯地白了他一眼,“马屁拍得倒溜。”

      这句夸奖男生算是应下了,他的目光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这是凉衫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那是他无法参与的时光,他恨不得在这几眼里将那些老日子统统看个通透。

      一转头,他瞥见了衣柜上一道一道的水笔印记,蓝的黑的,画得歪歪斜斜,每道横杆旁边都标注了日期。

      他走过去仔细地看,日期从九十年代的尾巴一直蔓延到二十一世纪,最矮的那道横杆他要蹲下身才能看清日期,最高的那道连他前胸都没到。他特意看了眼日期,算了算,那应该是女生初三左右的身高。

      他拿手比了比高度,嘲笑道:“好矮呀。”

      虽然没有模特身高,但以柳凉衫166的身高,在女生中也绝算不上矮,她不甘心地争辩:“这是几年前的,我后来又长高了不少!”

      “那你挨过来,咱俩比比。”

      易永介朝她比了个过来的手势,然后敞开怀抱,挑着眉坏笑着等待女生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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