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回到倚海楼的李禄年草草打发了杜秋言派着跟着她的两个小厮。再和昨天与她打赌赌输和她交换身份、今早想要毁约却不幸被她强硬塞在倚海楼里一天，并派人盯着的李禄和友好地交流了一下姐弟之情，顺便严令禁了他接下来三天的足。

　　长得孔武有力的李禄和横在桌前，哀怨地盯着他瘦小的姐姐，想到她一整天都顶着自己的名号四处奔走，就觉得惨不忍睹：“三姐，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日后别人说到宿鹂李家的四公子，都会嘲笑着说：‘哦，就是那个瘦弱矮小的绣花枕头啊’。”他边说边龇牙咧嘴地做出那个不屑的表情，眉宇间尽是一片愁云惨雾。

　　李禄年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走近前拍拍她坐在桌前的四弟的头，道：“我还以为你不高兴是因为好不容易来了西川一趟，却只能待在屋内，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禄和更加哀怨了：“难道我不高兴你就能放我出去了吗？那么我很不高兴，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一脸愁苦地抱着李禄年的腰软软撒着娇。

　　李禄年用手抵开他的头，神色一肃，道：“阿和，这是爹的意思，不可任性坏了大事。”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了，弯眼笑着安抚他说，“等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多得是山水秀丽，让你玩个够。”

　　李禄和无奈地表示理解，又道：“其实这次能够出来我已经很开心了，还是多亏三姐你向爹求情。”他眼珠一转，“不过姐姐你是女儿身，扮作我的样子才能出去行走，可是承我的情。”他手一伸，“一码归一码，为了我受损的威名，快拿东西安慰我。”

　　李禄年对他又扯回了原点哭笑不得。她想起今晚自己只顾着与杜秋言演戏，又被突如其来的落下公子惊了魂，完全忘了李禄和，心虚地转开了眼。还好这小子虽然身处酿酒世家却不识货，闻不出来梨花露，不然还不闹翻了天，她在心里庆幸。然而转念一想，落下半步走时带走了的那坛梨花露，是要自己喝，与友共享，还是佳人有约？

　　她这一想，顿时失落起来。

　　李禄和见她神色不豫，以为她是因为忘带而尴尬，故意撇嘴道：“姐姐看来是完全忘了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啦，唉，我可真命苦啊。”

　　李禄年见他一副要大倒苦水的样子，五官都挤到了一起，知晓他这一开口一定就是如往常一样滔滔不绝，连连摆手打断他：“别，姐姐还有事要忙，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睡。明天姐姐一定给你准备一副大礼。”

　　她说完押着李禄和去洗漱，伺候好了这小祖宗才回了自己房间。想到这之间李禄和就没停下来的嘴巴，只觉得李禄和的嘴碎功力又见长，担忧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要是长成个八婆脸，日后可怎么娶媳妇呢？”

　　她进了房间，关好门。突然神色一肃，板直了脸，径直走过去坐在床边，又站起来去点燃桌面上的两支百栀烛，凝神静气，然后才回到床边，伸手去怀里掏出了用手帕包着的酒杯。

　　手指细细摩挲着杯面的纹路，想到自己趁着杜秋言出去追落下半步的空隙，竟然鬼迷心窍地偷换了自己和落下半步的酒杯，还恬不知耻地要回来了，李禄年心里羞愧，耳垂发热，却紧抿着唇更加的面无表情。

　　她一紧张或是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就会下意识地收敛情绪。同时愈是真心待人，愈是不善言辞。在外人看来极不易亲近，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一层纸糊的威势，她才能担下现今实则也风雨飘摇的宿鹂的未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哪里有功夫去想什么落下半步呢？自己怎能像个小姑娘一样浪费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叹什么气，自己这等凡俗之人到底还要奢求什么。

　　她郑重地用手边这条俗气的白底绣红色并蒂莲的手帕再次把酒杯包了起来，藏起来。又禁不住微微一笑，眼神里都是欢喜眷念。八年前他对她的善意，在凡尘里开了花，她不敢求这花结果，只希望花开不败。

　　他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却确实是照亮她这凡尘浮沉之人的少有的几盏灯之一。

　　她沉默了些许时候，稍后呼来人打了热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此时转颜丹药力消退已恢复女儿身的自己，从妆奁中翻出一支碧玉簪，对着镜子试了试，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打开簪中暗格，倒出一枚恢复血气的混元丹，吞下了混元丹后，稍稍洗漱，也就睡了。

　　一夜无梦。

　　一大早，李禄年就被砰砰响的门给吵醒了，李禄和在门外兴奋地拍门大喊：“三姐，三姐，快起来，快起来，有仙人啊！”

　　她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被李禄和缠得不耐烦，知道不去看看他一定会再吵下去，于是越过兴奋得不能自已的李禄和，走至栏杆边向楼下看去。惊喜地看到了落下半步，以及，另一个，她迟疑了片刻，怪不得李禄和一眼就认出是仙人——也许他识不得仙气，却识得那女子仙子一样的外貌。

　　她又怔了片刻，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想让落下半步看到自己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脑海里突然失落道：原来，那坛酒，真是佳人有约啊。

　　她这一退，当即撞到了她身后兴高采烈的李禄和，并且踩了他一脚。李禄和哎呦呦地叫唤起来，直呼疼，也不看仙人了，眨巴着眼可怜巴巴地拉着她的手。
　　一看那闪闪发光的小眼神她就知道对方在借题发挥，于是顺势去摸他的脸，一副要顺毛摸的样子，李禄和也乖乖地低下头，快要摸到时她手下突然一转，揪着李禄和的耳朵，粗声粗气道：“嗯？想干什么？”

　　李禄和当即蔫了，委屈道：“没，没，姐姐太暴力了，嘶，疼，疼。”

　　她被这一搅合，也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情，就放手拍拍李禄和的头，道：“没有就好，乖乖听话，不许乱跑。姐姐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她今天还要去一趟紫气东来。紫气东来虽也在西川，却在海中，来回也麻烦的紧，实在不能与李禄和磨蹭。

　　至于落下半步，她顿了顿，看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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