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相思尽

　　青春仿佛因爱一个人而开始。之前那么多年，那么多人路过，却仿佛都得了失忆症，只在脑海的一团迷雾中有隐约的轮廓。而记起的，确只是17岁那个始终过不完的冬天。
　　那一年，有一个人站在路则云身边，手足无措，焦急地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借个肩膀或是借个怀抱过去，可是，好像又都不合适。
　　有时候，想要关心一个人，最悲哀的却是，发现自己没有合适的身份。
　　最后，几经犹豫，男孩还是试探着，轻轻地，拉了拉女孩的手
　　“路则云，别哭了，你再哭——”他的声音有些难为情“我也要哭了……”
　　那时候的女孩路则云，常年穿洗的很干净很干净的校服，头发是永远一成不变的马尾，还戴着一副难看的黑框眼镜。可是，怎么那一刻，她竟觉得自己幸福得像是一个公主。
　　好像真的，当某一个特定的人关心我们时，无论自己多平凡，我们都会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是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在下一瞬间，就要摇身变成一个会和王子一直幸福下去的公主。而非要等到在无望的爱情里飞蛾扑火，弄得自己满身伤痕累累，伤筋动骨之后，也许才会明白，当年不该那么贪恋另一个人的温暖。
　　“路则云，回家了，不哭了”，男孩像哄小孩子似的，温柔地，耐心地安慰着眼前的女孩“我不是来接你了吗？”
　　路则云也不想哭的，可是怎么好像一和赵祁有关，很小很小的事情，自己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比如今天。
　　星期六到了，又要放周末了。而下周三是爸爸生日，可是路则云家距学校较远，学校又是封闭式管理，因此周三当天是确定不能回去的。于是，路则云决定放学之后就去把礼物买了，然后藏在家中，等到周三的时候再打电话告诉爸爸，给爸爸一个惊喜。
　　礼物倒是买好了，可是怎料，当路则云兴奋地抱着礼物，一路蹦蹦跳跳走到公交车站时，却眼睁睁看着回家的最后一班车刚好开走。
　　夜色渐渐浓重，原本灰蒙蒙的天色越发昏暗了。
　　街上，五光十色的彩灯一处接着一处闪烁了起来，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是越来越稀疏了，仅剩的还在行走的人也是神色匆匆，低着头，无声地快步走向某一个方向。万家灯火初上，迷离的灯光里飘来的饭菜香味里，是哪一家怎样幸福的故事。
　　路则云依旧站在车站，怀里紧紧抱着给爸爸买的礼物。春初，天黑得早，因此公交车收车也比较早。公交车已经走了，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一个出租车，可能出租车也等不到了。看来，也只能回学校了。
　　路则云给室友孟丹发了短信，让孟丹在学校那边打个车过来接自己一趟。而短信刚发送成功，妈妈就打电话来了
　　“路则云，你怎么还没回家啊？”妈妈的语气很是焦急，还有些生气。
　　听到妈妈声音那一刻，路则云莫名觉得特别委屈，可是知道这样会让妈妈担心，于是，她撒了个谎，告诉妈妈自己临时决定和朋友出去玩，今晚就留在学校不回家了。
　　有句话不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挂了电话之后，路则云才发现手机也快没电了，而几分钟之后，手机果然彻底自动关机。
　　路则云孤寂地等在站牌前，不时起身向道路两端张望着。虽然手机没电了，手表也没戴，无法看时间，可是一定很久了，而室友却还没到。但路则云也无可奈何，打不到车，手机没电了也没法打电话，自己又不记得室友的电话号码也没法用公用电话。
　　等了很久，仍然没等到室友，有些疲惫又有些难过的路则云坐在候车座椅上，渐渐睡着了。
　　直到
　　“路则云？路则云……”是一道焦急的男声。
　　随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是谁呀？孟丹来了吗？”还未从睡意中清醒，脑袋也很痛，路则云仍有些迷糊。待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赵祁。
　　赵祁？
　　女孩挣扎着站起来，揉着眼睛，疑惑地看着男孩。男孩也站在那里，眼睛转也不转看着女孩，漆黑下来的天色，来来往往的车辆，世界却好像在那一秒安静了下来。
　　赵祁就站在那里，不太平稳的呼吸有些轻喘，额头上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里面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沉默，沉默。
　　疑惑，感动，还有莫名的委屈，路则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赵祁，并不说话。
　　“走了，回去了”，眼里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的赵祁，脸有些微红，语气也有些尴尬“你应该发错短信了”
　　然后，举起手机伸到路则云眼前。
　　“孟丹，你能不能打个车过来接我，我这里没车了。我在北街街口的公交车站。”
　　然而，收信人是，赵祁？
　　“快走吧，我和一个面包车司机叔叔说好了，他在前面等我们”少年的眉眼里，是路则云很多年后都无法忘记的温暖。
　　而路则云，傻女孩路则云并不知道，以后，最后这一点仅仅残留在回忆里的温暖会成为她再也放不下，再也走不出来的理由，如同一条无形的绳索，将傻女孩路则云紧紧困在那场比经过还要漫长的回忆之中。
　　而当时的傻女孩路则云看着眼前的男孩，眼泪又不争气了。
　　傻瓜，明明知道别人是发错了，假装没看到就好了呀！
　　傻瓜，明明自己家也很远！
　　傻瓜，傻瓜，赵祁就是个傻瓜……
　　路则云的眼泪越掉越凶，模糊的视线里，面前的男孩手足无措，想要替自己擦掉眼泪的手几度抬起又放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而很多年后，当路则云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句话：如果是关心一个女孩，她掉眼泪了，我会递上纸巾；如果是爱一个女孩，她掉眼泪了，我会为她擦掉。那时的路则云，已经过了再为一本小说或是一部电视剧因为感动而落泪的年纪，但看见那句话时，泪腺却又自己失去了控制。彼时，已经成为赵太太的路则云和赵先生正因为家中小霸王的教育问题，在彼此冷战之中。因此，看见自家拙荆忽然一双泪眼“幽怨”地盯着自己时，赵先生很是被吓到了，结果，下一秒，自家拙荆就冒出了一句“赵祁，我爱你”。赵先生在一瞬间，愣住了，然后，手很自然而然地伸到自家拙荆额头上。
　　于是，悲剧发生了——已经成为孩儿他妈的路则云，也楞了一秒，然后脸被气得通红，上一秒有多感动，这一秒就有多生气。然后，从沙发上起身，进屋，摔门，动作一气呵成。于是，冷战加剧……
　　（题外话题外话，差一点又拉不回来了。不过，貌似，剧透了……）

　　而那个几近暮色四合的傍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应该早就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这一刻，面包车狭小空间里忽然沉默下来的宁静以及两人都可以听到的一前一后频率加快的心跳声。
　　不是等你发现，自己不能坦然地面对某一个人时，你才喜欢他。
　　比如，路则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看到赵祁的消息会特别开心，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在干嘛”。
　　比如，路则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一难过就会仍不住想到赵祁，一开心也会立刻想到赵祁。
　　又比如说，路则云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刚才一看见赵祁就忽然很安心很安心。
　　再比如说，路则云不能解释为什么刚才赵祁一牵起自己的手，自己像触电了一样惊慌紧张，快速甩开之后，看见男孩惊诧失落的眼神后，又立刻感到后悔……
　　大概，就是喜欢了。她想。
　　虽然，后来，两个人还是没有在一起。
　　那天回去之后，两人都有些尴尬，几天没有联系。特别是赵祁。
　　那天，看着满脸眼泪的路则云，手足无措的他在一番犹豫之后，试探着去拉了拉路则云的手。可是，路则云的手像被蛇咬到了一样，颤抖了一下，又快速地弹开了。他的脸色在瞬间凝固了，有尴尬，有羞愧。
　　更多的，是低着头胡乱地擦着自己脸上的眼泪的路则云看不见的，失落。
　　原来，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关心。
　　而赵祁也看不到，低着头擦眼泪的路则云脸上的，后悔。

　　再后来，路爸爸和路妈妈以“暂时保管”的名义没收了路则云的手机，仅仅在周末时物归原主。于是，先前本就主要通过电话和网络联系的两人，就更少联系了。
　　而不久的某个周末，回到家中，晚饭过后，路则云从爸爸妈妈拿回手机，刚打开手机，连接上网络，消息提示窗口弹了出来。
　　路则云未仔细看发送者是谁，心里却一下子欢欣雀跃了起来，应该是赵祁吧？
　　自己一定要道歉，也一定要告诉赵祁，那天，那天，自己是因为害羞才推开他的手的。她也还要告诉赵祁，自己在这周的段考数学进步很大……
　　点开□□图标，系统自动登录。然后——
　　消息是何伊的。也是两人这两年多来，第一次消息记录。
　　——路则云，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是赵祁。
　　——我要不要告白啊？
　　——路则云，我要不要告白啊？
　　……
　　“在吗？”路则云点开对话框，输入。
　　不等对方回复，她又继续点击着一个一个字母，只是，鼻子好酸，空气好拥挤，眼睛也好模糊，因此，点了好久，她在把一句话全部点完整
　　——加油哦，何伊，祝你们幸福哦。
　　幸好，幸好何伊是发的消息，不然，要怎么和人家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哭一直哭，难道要说自己眼睛进沙子？傻子才会相信呢，房间里会有沙子吗？
　　……
　　几天之后，路则云看到了一条何伊的动态——一双握在一起手。
　　一只明显是属于女孩子的手，白嫩纤长，指甲是明艳靓丽的红色，似乎可以看出主人最近很是幸福。而另一只手，指节分明，干干净净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路则云也并不陌生。
　　那只之前被她躲开的手，现在保护着另一只手。
　　那个之前保护着她的男孩，现在，也终于要去保护另一个更值得他保护的人了……
　　路则云正在看《长江七号》，画面里，七仔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小迪爸爸，然后，倒在一边，安静了。
　　忽如其来的难过。
　　她抱着双膝，整个人蜷缩在电脑桌前的转椅上，脸颊贴着手臂，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颤抖着，耸动着的肩膀。
　　很久之后，电影剧情已经接近了尾声。
　　电脑里，画面跳转着。最后，七仔回来了，还有好多好多的七仔，小迪幸福地笑着。
　　而女孩，却仍是之前的姿势。只是，在欢快的片尾曲里，却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片尾曲结束，女孩也终于抬起脑袋，眼睛红肿。
　　她拿起搁在电脑旁边的手机，解锁，仍是之前的□□页面。点赞，同时点开评论框——
　　“哇哦，在一起了，请吃糖哦（笑脸表情）”，摇摇头，删去。
　　“你们在一起了吗？恭喜哦~”，还是摇摇头，删去。
　　……
　　最后，女孩颤抖着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慢敲击出拼音——祝福。
　　然后，扔开手机，躺回床上。
　　床头柜上，一张装裱在相框里的合照，上面写着——XX中学XX级XX班毕业留影。

　　之后，有几次初中朋友间的聚会，路则云都借口有事推脱掉了。赵祁的□□动态，路则云仍旧一遍又一遍反复地看，看完之后，默默点赞，却再也不评论。偶尔，赵祁发来消息，她也会中规中矩地回复，一丝玩笑意味都没有。赵祁过生请吃饭，路则云会在电话里假装很开心地说“对不起啦，我那天刚好有事。你们吃好玩好哈”，然后不待那边回答，假装很忙碌的她会自己先挂，虽然那个男孩看不见，那个女孩在挂断电话之后，是怎样的泪流满面……
　　然后，就这样，曾经是比好朋友还要好的普通朋友的路则云和赵祁，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了只是偶尔关心的陌生人。
　　不是矫情。
　　而是，因为，路则云是个女孩，女孩都懂得，一个女孩会多么在乎自己喜欢的人。何伊在乎赵祁，所以自己必须远离赵祁，因为那是何伊的赵祁；自己在乎赵祁，所以自己必须远离赵祁，因为那是自己在乎的赵祁。所以，都是要远离的，都是要离开的，也都是，要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那时的傻姑娘路则云想要勇敢地挥一挥手，和过去贪恋的那些陪伴，那些关心，那些温暖，说再见。
　　而后来有一个人，作为路则云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知道路则云的往事，仍然很不厚道地往路则云的伤口上撒盐。他说“路则云，你说你，明明脑子够用，咋一搁那个谁？赵，赵祁？对就是赵祁。一搁他面前你就傻了呢”
　　当时路则云正戴着前一天新换的度数更高的眼镜埋头刷题，长长的刘海下，黑色的大镜框，她的眼神是看不清楚的，只听见轻轻蠕动的嘴唇下飘出的几个低低的音“因为他是赵祁”
　　“那你当时怎么傻了吧唧的放开人家”哥们儿的语气是明显的不理解。倒也是，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和那个赵祁有关的路则云，毕竟一涉及到赵祁，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孩子分分钟就成了矫情帝。
　　“还是因为他是赵祁”路则云又埋下了头，话却并不说完，自顾自地刷题。却再也理会继续一直追问的哥儿们。
　　因为他是赵祁。
　　可能我们都曾爱这般地去爱过一个人：明明是喜欢的，却在他靠近时，反而选择了后退。渴望幸福，却又矛盾着，甚至害怕着即将得到的幸福。越美好，越害怕得到。于是，我们不小心推开了他，然后，又一个人站在原地，明知已经等不到，却还傻傻地等着。
　　因为，我们害怕，最后会发现，自己不是最适合他的那一个。
　　因为，失去比没有得到，更痛。
　　所以，我们拿青春去错过了一个人，又拿青春，去无望地等候着一个人。无论，最后，等不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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