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断肠诗

　　最悲不过梨花落，最美不过尘中仙。
　　“你真美，莫非是误入尘世的仙子？”这是你初见我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梨花衰落尚且能令你驻足，而我的哭泣却如何也唤不回你的怜悯，哪怕是一个回头。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
　　“妙哉。”一道好听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你鼓着掌从树后走出，我愣住，方才抛出去的水袖还未来得及收回，轻飘飘地垂落在地。随风飞扬的刘海也随着我的站定服帖地静止在额前。四目相对，疑似故人来。初见，在梨园。我为梨园女，你我相遇在梨花初放的梨花园。
　　我唤豆蔻，喜欢我的人称我为“角儿”，不喜欢我的人则会骂我“戏子”。无论别人怎么称呼我，我都自知自己的命注定卑微。喜欢我的人喜欢的不过是戏台上的角色罢了，我只是富贵人家的玩物。戏子什么都不是，命运注定悲戚。这也便是我打小儿便懂得的道理，所以对于别人的赞赏我从来都是一笑了之。
　　对于突然出现的你，我连忙收回与你相对的目光，对你行过一礼便转身想离去。
　　“豆蔻姑娘请留步。”还未走出两步，你唤住我，我下意识停下脚步。
　　“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可认得我？”你用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合了纸扇，笑容妩媚地恍若女子。我这才定睛上下打量你。只见你一袭白袍一尘不染，五官精致小巧，高鼻梁，丹凤眼，如血的薄唇尽显凉薄，一点也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更不像男子，比女子又多了一抹妖媚。
　　“公子是……”
　　“鸳鸯来戏水……”你轻拈兰花指，媚眼顺着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圈停留在我的眼前。那唱腔字正腔圆，一系列连贯动作美得不可方物。这京城之中除了我有这样的功底外还有一人，我俩被世人并称“北蔻南钏”。
　　“莫非，公子是城南的榴钏？”一定不会错，我在城北，榴钏在城南，从未谋面却早闻大名。
　　“正是在下～”你用戏腔接答。
　　自从那日相见，我的心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不思寝食，唯独思你。一连几日，练功都提不起精神。
　　一日，我又照常去到梨园，发现一人，一身素衣水袖蹁跹，梨花随之飞舞，我驻足，就那么呆呆地望着。那人在我面前停下，对着我莞尔一笑“小姐，你可让小生久等了～”是你。
　　那天起，你日日都来梨园与我一同练功。你说，你爱梨花，爱这梨花园，更爱梨园之中的人，那个误入凡尘的仙子。不久“蔻钏将同台”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全城上下一片沸腾。
　　半月后，我们携手，同台演出《怜香伴》，我演曹语花，你演崔笺云，戏中你我惺惺相惜，誓作来世夫妻。戏外你我形影不离，夫唱妇随。
　　那梨园便是你我的天堂，你轻舒广袖伴月舞，我手抱琵琶半遮面。你舞得
　　醉人心弦，我弹得如泣如诉。君舒广袖妾弄弦，月色氤氲，一切恰好。“啪”的一声轻响，世界一片静谧。我被你迷得忘乎所以，手上突然就忘了力度，丝弦应声而断。
　　“豆蔻，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过来轻轻拉过我的手，借着月光细心查看，还为我吹了吹，最后落下一吻。
　　“钏生，我没事。”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取来丝弦，小心翼翼地拿起我的琵琶，为它换上。看着你认真的样子，我忍俊不禁。你说，你待我的东西便如同待我。
　　《怜香伴》你我演了半年有余，京城之内无人不爱。如此，你与饰演戏中你的丈夫范介夫的我的师妹玲珑也熟络了起来。那小丫头钟情于你我是看在眼里的，但我从未说破，我知道在你眼里她就像个小妹妹，毕竟你的为人我是那样清楚。
　　《怜香伴》演了半年有余，终于要换戏码了，那日是你我最后一次同台演这个剧目。你说我们要把最后一场演到极致，我说好。有你在，定然可以。
　　我踩着锣鼓点上了台，亮了个相，台下一片叫好声。我朱唇轻启，声音却没能如以前那般缓缓溢出。我又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台下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引发了一阵骚动。
　　“豆蔻倒仓了！”不知道谁先带头喊了一句，“滚下去！”的叫骂声此起彼伏。我的眼泪流下，在脸上氤氲开来，浸花了妆。我看着你，做了一个喊“钏生”的口型，你竟然转头便走。我疯了一般追上去拉扯着你的衣袖，拼尽全力才发出了嘶哑细微的“钏生！”
　　“钏生也是你叫的？”玲珑从后台跑了上来，一把推开我，依偎在你的怀里，用眼神向我示威。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半年来你与玲珑愈来愈多的接触，刚刚上台前玲珑端给我的茶水……
　　我哭着跑了出去，当我冷静下来竟发现自己跑到了梨园。我抱起放置在一旁的琵琶，悲痛欲绝。《十面埋伏》一曲弹来，震得梨树上落叶瑟瑟飞舞。如今已经过了梨花盛开的季节，秋风萧瑟，梨子已挂满梨园，而那个深爱我的你却永远留在了梨花漫天的季节。
　　“啪”一声脆响。
　　琵琶一曲诉戚苦，
　　无奈琴弦也绝情。
　　故人不再情悲怨，
　　但求琵琶莫断弦。
　　“师姐可真有闲情雅致啊！”玲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回头，满目绝望。
　　“师姐此刻是不是后悔小瞧了师妹呀，呵呵。”玲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牵过你的手，“师姐，玲珑今日为钏生除去你这个障碍，以后这天下名伶之首便是钏生。北蔻南钏？我呸！”
　　你就站在一旁看着玲珑微笑，邪魅的笑，一言不发。
　　“师姐，从小到大师父处处宠着你，将你捧成了名角儿。而我，有谁知道？我要把你的一切都抢过来！”玲珑说完便将衣袖甩过我的脸颊，拉着你转身离去。任由我哭泣，你，头也不回。
　　我将怀中的琵琶抱得紧紧的，一步一步地走出梨园，步步含恨。
　　不后悔，不埋怨，
　　不恨生长在梨园。
　　断弦琵琶走天下，
　　负心故事天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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