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拢就战

　　早朝最终还是在一片迷之沉默中结束了。

　　虽然被皇帝兜头一顿喷，但俞言还是梗着脖子坐在太师椅上，一副不死心的模样。文武百官看了眼脸色已经黑了大半天的禹帝，不敢多留，连忙脚步匆匆飞快散去。陈祁跟在人潮里往外走着，却在踏出金銮殿时脚步一偏在金銮殿门外停了下来。

　　他的顶头上司史云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只顾着快步离去，陈祁抱着玉简静静地站在大殿门外，人流从他身边一拥而散，一个又一个官员从金銮殿走出来，直到最后人群散尽，金銮大殿上一片静悄悄，陈祁也没等到他要等的人。

　　陈祁敛下眸子，双手抱着玉简静静的站着决定继续等。

　　金銮殿里空荡荡，只剩下直对着窝在太师椅里的俞言吹胡子瞪眼的禹帝和拢着袖子站在一旁的太子和宇文谦。宇文豫一边往外走一边止不住担忧地回头看，直到俞言不耐烦地对他翻个白眼，他才摸着鼻子走了出去。

　　宇文豫离去时只是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外赶，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陈祁，就这样默然与他擦肩而过了。

　　陈祁挑起眉头，脑子开始飞快的活动了起来。

　　俞言把宇文豫都遣走了，那金銮殿里就只剩下……

　　想到还呆在里面的几人，陈祁不自觉的手指紧握得泛白，面色沉了下来。

　　为什么俞言会对荆国一个战败属国派来的使者团如此忌惮，甚至遣散了身边的心腹宇文豫，只与手握天下重权的那几人谈话，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让她感到不安甚至畏惧？还是说……那使者团里有什么人……

　　——

　　“老爹，讲真，我们发兵吧！”

　　金銮殿里，俞言一脸认真地说道。

　　禹帝的脸色已经黑的滴墨了，要不是看在她还瘸着条腿的份上这会儿已经抄起椅子揍得她满头包了。俞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姐一副‘你信我就让我发兵我保证把他们打得妈都不认识’的模样，优哉游哉的说道：“发什么兵，就算把兵给你，你这幅鬼样子跑的动马打得了仗？”

　　禹帝一听，更火：“胡说！！打个屁的仗！！俞靖你也跟着闹什么！！！”

　　被训了一脸的太子鼓着脸颊撇开脸，嘟囔道：“本来就是啊……谁愿意见到那个把我按进月湖里差点淹死的恶棍啊，别说发兵，他要是敢踏进禹京一步我就亲自屠了他使节团！”

　　俞言赞同道：“对！屠了他使节团！！杀杀杀！！！”

　　禹帝听闻一哽，被太子的话堵得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同样倔强的两姐弟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是叹了一声，安抚道：“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就是因为知道你两肯定会这么抵触，所以朕才把这消息压了两天才放出来，你们现在一味地抵抗使节团有什么作用呢？人家是明文公令带着访问文书过来的，你们找什么理由去堵他？”

　　俞言和俞靖倔强地鼓着脸颊一甩头，动作出奇一致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禹帝头疼地扶额。

　　在父子三人的谈话陷入僵局时，宇文谦只能走出来打圆场：“陛下，也许事情没有庆虞和庆鲤想的那么糟糕……这次只是走个过场一样的使节访问，你们两人甚至不一定会见到他，礼部的人会负责接待的。”

　　俞言皱着眉头立马反驳：“他这次打的招牌就是和亲，不管是娶还是嫁，这都涉及了两国皇室成员，就算再怎么敷衍了事我和俞靖身为皇室子弟，都必须要意思意思出面招待他们使节团，并且亲自传达我不嫁俞靖不娶请他们圆润地打道回府的意思。在这上面，老爹的态度就代表了国家的立场，自然没办法将拒绝说得这么明显，但按照那个人的个性，拒绝不明显了他又会蹬鼻子上脸，所以如果要深谈，就只能我和俞靖去谈——你还有脸跟我说不一定会见到他？？？Excuse me？！大表哥！就算我书读的少，你也别拿这个骗我好吧！！”

　　宇文谦：“……”

　　禹帝见俞言明显是一副已经分析得不能更透彻的样子，知道她心里其实跟个明镜儿似得，也就不再试图忽悠她，只是叹息道：“你自己也知道我不好表态，现在又跟我叫板作甚么。”

　　俞言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理性和感性是两码事，理性上我虽然知道再怎么随便打发也得跟他打两圈太极接待他的使者团，但感性上我现在就只想速度领着骁骑营把他的使节团给踏平了！！老爹！！咱们真的不能发兵么？！！我保证做的很干净！没有人会知道那是我干的！！！真的你信我！！”

　　俞言要是腿脚方便的话此时怕是已经扑过去抱她爹的大腿哭嚎了。俞靖也一脸赞同地点头，完全支持长姐的提议。

　　禹帝头疼的按按太阳穴，算是怕了他们两姐弟了：“不、准、暗杀！使、节、团！好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到时候你两硬着头皮随便上一个就是了！朕从小就跟你们说，享受着全国最高的待遇就得……”

　　“就得负担起全国最重的责任——”俞言和俞靖翻着白眼懒洋洋地和声说道。

　　禹帝满意地点头，朝他两摆摆手就自顾自地掉头走了：

　　“行了啊，你两给我乖乖待着，别老想着找荆国使节团的麻烦，要是让朕知道谁偷偷带人去捣乱，老子就把他丢到国子监去抄一个月的道德经！听见没有！”

　　老皇帝甩袖而去，一直守在一旁不声不响存在感基本为零的御行司司首徐长志连忙跟上去，在俞言和俞靖不情不愿的‘恭送父皇——’的怪调声中一前一后地朝后殿走了。

　　金銮殿里这下又安静了下来。

　　俞靖掰了掰胳膊，一副牙疼的表情说道：“那我也回东宫批折子去了，你两呢？”

　　宇文谦拢着袖子想了想，说道：“我得去兵部交接一下我离京这段时间的公务，还有户部那还卡着我的军费，哼，史云那老家伙不就是要我亲自走一趟么，我就给他这个面子。”

　　俞靖：“……你别把他老底都扒干净了，最近工部手里还有几个项目要用钱，好不容易这会儿战事稍歇，你也给户部留一条活路吧。”

　　宇文谦但笑不语。

　　俞靖就怕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自觉地就汗毛倒立，赶紧回头去问他姐：“姐，你呢？要不要我先送你回长公主府去？”

　　俞言正默然的思考着什么，俞靖这一喊把她从思绪里拉出来，俞言这才仿佛惊醒一般抬头去看他们：“啊？啥……哦哦，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阿豫在门口等我呢。”

　　太子不放心地看她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宇文谦倒是放心得很，耸耸肩转身就往外走了：“那我先走了，兵部那一堆事……”

　　俞言完全没管他，意思意思挥挥手就作罢了。

　　俞靖：“你在这坐会儿再走？”

　　俞言：“嗯，别管我，我在想些事情……”

　　俞靖一听，颇有兴致地挑起眉头打趣道：“噢——想些事情啊？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那……”

　　“哎，小陈大人你怎么还在这儿？没跟着史大人回户部当值么？”

　　俞靖话还没说完，金銮殿门口就传来宇文谦故作惊讶的声音，俞言一听那个名字，猛地转过头看向大殿门口。

　　殿门外宇文谦面前果然站着那个青松官服的高瘦文官，那文官正拱手向宇文谦行礼，刚直起腰就发现了俞言的视线，两人跨越整个大殿遥遥相望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俞靖和宇文谦把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便纷纷告辞。

　　俞靖：“那啥，姐，我回东宫了啊，有啥事儿你待会派人来找我就是了。”

　　宇文谦：“下官有事在身，就不与小陈大人闲聊叙话了，告辞。”

　　说罢两人头也不回地一个往后殿撤一个往宫门走去，干脆利落地把俞言和陈祁丢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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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言一脸卧槽地看着她弟和她大表哥就这样走的毫不犹豫，不带走一丝云彩，不一会儿整个金銮殿上除了安静得跟柱子似的禁军侍卫们，就只剩下与她遥遥对望的陈祁。

　　俞言硬着头皮迎上陈祁毫无情绪的眸子，暗自咽了口唾沫。

　　陈祁似乎眯了眯眼睛，也没说么，只是跨过门槛慢悠悠的朝她走来。俞言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压迫感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重，直到陈祁走到了她面前时，她已经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紧抿着嘴唇不敢说话了。

　　陈祁还是那样子，一身笔挺的青松朝服衬得他身姿傲然，虽然消瘦，却面容俊朗双目有神，好一副风流文官的俊俏模样。他收起玉简，挑起一边眉头看向如临大敌般的长公主，声音清朗而悦耳：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能吃了你不成？”

　　俞言苦逼着一张脸，虽然面上神色警惕，但心里却高吼着‘妈的陈祁他丫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完了，她没救了。

　　俞言绝望地想到。

　　看着俞言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陈祁暗自好笑，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淡然：“你这几天躲我做什么。”

　　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俞言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喊了声糟。

　　俞言：“呃……哈哈哈……有吗？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来着。”连信都不愿意回一封，那天晚上忽然送一封退货信被她驳回后就再也没动静了，俞言为此忐忑了好一段时间来着。

　　陈祁：“我去了长公主府，你府上的亲兵说你抱恙在身，不见客。”

　　俞言：“……他胡说的。”其实是她那天夜里跟布卡玩了大半夜，又忽然发疯跑到院子里淋雨，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足足躺了两天。林秋墨为此公报私仇狠狠扎了她好几顿针灸。

　　陈祁皱起眉：“那我递帖子想登门拜访，你也没有回应，这怎么说。”

　　俞言：“我没看到啊……肯定是我那管家扣下了，回头我问他要。”不，其实她收到帖子当天紧张过头，不小心一脑门磕在窗棂上撞得脸上青肿了一大块，她深感没脸见人于是闭门装死了。

　　陈祁：“我昨日又登门了一次，还是扑了个空。”

　　俞言：“我上骁骑营巡视去了。”其实是去了醉光阴跟‘老乡’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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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祁：“……是不是我每说一句你都有理由堵回来。”

　　俞言干笑：“呵、呵呵……哪里哪里……我实事求是嘛……”

　　陈祁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你那日在醉光阴……”

　　“啦啦啦啦我不听我不听本王不想听啊啦啦啦啦啦啦——”

　　俞言猛然捂住耳朵摇头晃脑地大声打着岔，一副在下拒绝收听任何相关信息的鬼样子。

　　陈祁头上爆出一个青筋，一把伸手抓住她捂住耳朵的手用力拉开，另一只手猛然穿过她的耳侧，恶狠狠地撑在了俞言坐着的太师椅雕刻着镂空花鸟纹路的靠背上，整个人躬下身几乎快把俞言笼罩起来。

　　俞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祁靠的极近的脸庞，那张熟悉又消瘦的俊脸上杀气重重，完全是一副装傻无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恐怖表情……

　　扑面而来的男性费洛蒙快把俞言熏晕过去了……

　　俞言凝固在一副警惕混杂着惊恐的表情中，心中已经尖叫着冲出十里地了。

　　陈祁漆黑的眼眸危险地半眯着，沉声低吼道：“你晾了我这么多天，总得给出个说法了吧，我的长、公、主、殿下。”

　　俞言：“……”

　　这算什么？椅咚么？

　　在陈祁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俞言已经快要罢工的大脑天马行空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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