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乐坊的门前停着一辆辇车，侍卫排在后面，在夜色中撑起不小的仗阵。一个内臣站在车旁，瞧见萧子珩出来，马上迎过去，低首道：“殿下总算出来了，我奉皇上的命令在此等候多时了。”萧子珩认出他是皇上身边的近臣，问道：“父皇今日召我吗？”
　　“皇上特地吩咐殿下今日休息好了，明日再去面圣。”
　　萧子珩和允兮一起上了车，坐在车上，允兮脑海里还回忆着那男子的音容，想起萧子珩也和欧阳谦熟识，不禁问道：“你觉得那个男子和欧阳谦像吗？”
　　萧子珩有和她一样的疑惑，只是那人带着面具，他还不能凭感觉下这样的决定，脱口只道：“像，也只是像罢了。”
　　允兮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萧子珩静静的望着她：“他若在你心中，你总会找到和他相像的人。”
　　萧子珩的话仿佛隐晦了什么，允兮颇感窘迫，侧首望着窗外。
　　萧子珩快意笑起，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肃然可趣的神情，云淡风轻道：“为什么不说话了？”
　　允兮容颜微冷，淡淡瞥他一眼：“说什么？”
　　萧子珩一笑：“温绍。”
　　允兮反问：“我只知温允，不知温绍。”
　　“温允是温绍的儿子。”萧子珩收敛了笑容。
　　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允兮心中一惊：“那他现在何处？”
　　萧子珩平静道：“十六年前，温绍左迁江陵太守，所有族人也都跟着去了江陵，所以这么多年来，朝廷知道最多的也只有温绍，而这个温允，因为久不为官，知道的人很少。”
　　允兮思索半晌，仔细审视着他的眉目，慢慢道：“这么说，找到他，还要前往江陵？”
　　萧子珩的目光在她脸庞上闪烁半晌，才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
　　允兮想了半天，决定告诉他：“受我母亲之托，转交信物。”
　　萧子珩并不深究，接着允兮之前的问话：“你愿意前往江陵吗？”
　　允兮目光坚定：“我既从漠南来到长安，又何惧再从长安去江陵。”
　　萧子珩像是等着她的答案，闻言，豪爽道：“那就说定了。”

　　车驾在阳平公主的府前停下，数个家仆正在门前翘首以待，等到萧子珩下车，府中的家老便迎了过来：“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萧子珩笑问道：“我姐姐在哪里？”
　　家老回道：“公主这些日子都在舒月宫，明日才回。”
　　萧子珩的笑容有一瞬的僵持，停了阵儿才舒展开来，他吩咐家老：“我有朋友过来，帮我多收拾一间客房。”随即便领着允兮迈进了府里。
　　允兮看出他表情的异样，询问道：“是因为没有见到你姐姐而失落吗？”
　　萧子珩微微一笑：“我母亲在舒月宫。”
　　允兮霎时就明白了：“你想你母亲了？”
　　萧子珩迟疑道：“我已经有两年没见她了。”
　　允兮点着头，理解道：“难怪如此呢，我若是你，也会想的。”

　　翌日，萧子珩进宫，去的早，回来的也早。
　　他一回便找到允兮，高兴的说：“今天是十五，蹴鞠城开战。”
　　允兮闷着头踢过地上的石子，真实的蹴鞠战却是见所未见，听萧子珩这么一说，心有所动：“当真？”
　　“不会错的。”萧子珩十分肯定道，“我已经打听过了，蹴鞠城的战事跟早些年没有两样，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战事，从来未变。”

　　快到城西南角，两条大道的交汇处，林木葱茏，绵延数十步长，林中也有便道，顺着往里面看，隐约看到有座黑石筑成的城堡，上有垛口，粗简厚重而又雄峻异常。萧子珩拿鞭指着：“那里便是蹴鞠城。”
　　道上行人众多，等穿过那条林子，有部分往两边涌去，允兮朝着他们的去向看了看，发现两边楼坊林立，一样的热闹，于是问道：“两边都是什么？”
　　萧子珩直言不讳道：“左边是赌坊，右边是声乐歌舞之地。”
　　这三处地方连起来的繁华似乎胜过了长安城的其余各处，但允兮始终觉得中间的蹴鞠城去去尚可，两边的还是不去的好，对萧子珩道：“我们进蹴鞠城吧。”
　　萧子珩道：“你怕赌吗？”
　　允兮毫不讳言，人生就是一场赌局，许多时候，做出有魄力的决定胜过艰辛的努力。
　　萧子珩点点头，向她走近，介绍道：“进蹴鞠城前，是要押注的。”
　　允兮的心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惊讶道：“不是只观战吗，还要押注？”
　　萧子珩笑意从容，目光却十分坚定，仿佛等着一场大战，他携住允兮的手往前走，只见一处矮房前面挤满了人，从那里过来的人把一张铜牌握的紧紧的，志在必得的样子。人群中不时有人叫嚣着北军胜，亦或有几声南军军胜的口号，允兮心想，那必是他们押的赌注了。
　　允兮问萧子珩：“我们押北军，还是南军？”
　　萧子珩不假思索道：“南军。”
　　允兮奇怪：“可那么多人都押北军啊？”
　　萧子珩笑意颇深：“或许今天南军胜了，也说不定啊？”

　　战事未开，城内已是鼓声雷动，所有押注者，从南边城门鱼贯进入。
　　内有阶梯，通向高处。允兮跟着萧子珩往上走，十来步，便到了里面。
　　城里面是另一番天地，四周的矮墙上每隔一个垛口，便有一个擂鼓的甲士。城中一片诺达的场地上，黄沙漠漠，恍如沙场。两列甲士头上分别缠着红布和黑布，抱拳立在中间，气势威严，几乎就要厮杀一样。他们身后，东西两面各有六个城洞，不是很大，差不多有半人高的距离。
　　允兮为眼前的阵势震撼，她回想起在雁门关时，欧阳谦带她到校武场时的场景，喃喃道：“分明就是个校武场吗。”
　　萧子珩道：“好戏还在后面呢。”

　　又转过身，沿着另一重阶梯往上走，两人很快便寻到自己的位置，从容坐定。
　　不久，但见最北面的高台上，一雄壮大汉将手中令旗稳稳劈下，口中高喝声“战——”，两列甲士便如苍鹰展翅一般，侧翼各自向后退却数步，几乎同时，中间的甲士飞步向前，摆开架势抢夺一个白圆球。
　　竟像是石头做的，允兮看着那些甲士的脚不时的用力和一块石头碰撞，就觉得自己的脚在隐隐作痛。
　　萧子珩看她心惊，解释道：“你不用担心什么，里面是块圆木，外面裹了一层厚实的毛皮。”
　　允兮稍稍安心，却听身后哗声大作，有人恨恨道：“怎么这么快就输球？”
　　更有人扼腕道：“看他们各个壮实，莫非都是虚的。”
　　也有人洋洋得意道：“黑方三个月内都已经连赢了六场，再赢这场也是毫无悬念的吗。”
　　原来，开场不到半刻，黑方就高歌猛进，将球踢进洞门，领先比分，允兮想及红方代表的就是南军，也是一样的失望，侧目去看萧子珩，脸上竟还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推他道：“我们都输球了，还笑？”
　　萧子珩但笑不语：“继续看，会有好戏的。”
　　再看下去，红方依然输球，六个洞门又连进两个，允兮看出名堂来，着急道：“六个洞门若都被人踢进，不就输了。”果然有人比她还坐不住，前面有人霍然站了起来，刚好挡住她的视角，她不知那人何故站起，急盼他快些坐下。
　　萧子珩却不笑了，提醒允兮道：“好戏上场了。”
　　“止——”北边高台上的壮士叫停战事，双方甲士各自退去，前面站着的人步下观战台，向着场中的红方阵营走去。
　　“他是谁？”允兮问道。
　　“他是江东王太子萧子彦，红方是他的球队，所以他比我们都急。”萧子珩答道。
　　休整完毕，战事再次开始。红色方队阵势大变，非但不见之前的颓败气象，反而具有了压到对方的气势。
　　观战台上有压南军胜的，响起稀疏的叫战声。
　　允兮看得明白，红方换人了，除了萧子彦亲自上场，还有两个更加个头凶猛强壮的人站在他两旁，难怪红方的气焰会如此之盛。
　　萧子彦身子单薄的厉害，站在两名强人中间，显不出丝毫分量，但所有的人唯他命是从，他目光所指，所有人便会立刻会意。
　　他抢先控球，两名壮汉护在他身侧，对方敢有接近，便会被摔打在地，几轮下来，对方各个鼻青脸肿，只能望而却步。这种打法固然令人生畏，但蹴鞠战事本就同打仗一样，如今有这样的较量，也都见怪不怪。
　　红方接连大胜，眼看着只剩一个洞门未有踢进，黑方毫不示弱，也换人上阵，与红方阵营里那两名壮实大汉不同，黑方换来的人连衣甲也不穿，只着短袖衫子，坦露出黝黑健硕的肌肉，似乎更具杀伤力。
　　这次，鼓声一起，双方便抱打成一团，江东太子再不能轻松控球，一黑方甲士俨然一个老练的跤手，见他势弱，踮着步子过来，两手闪电般扣住他的腰肩，猛用力将他摔倒在后又一脚踢中胸口。
　　江东太子一口鲜血吐出，将黄沙染红。
　　“啊——！”全场一声惊呼，刷刷站起，可即便如此，也无人叫停战事。
　　众人始料未及，却在这时，江东太子翻身跃起，衣袖擦拭嘴角鲜血，脸上毫无惧色，又步态稳态地踮着步子向对方逼去。
　　两人肃然相对，球就在他们中间，江东太子突然大步向前，抱住对方腰身，使出浑身力气，欲将对方扳倒。那人对这种摔跤架势嗤之以鼻，轻轻一笑，一拳便将他砸在了脚下。
　　江东太子爬在对手脚下，死抱着球不放，又被对方继续击打，实在扛不住的时候，突然跃身，朝着对方面部，扬起一抔长沙。
　　对方双眼难睁，步态大乱，江东太子趁此带球向前，把球踢进洞门。
　　红方大胜，蹴鞠城内的叫喊声却不如之前那般激烈，更多的是在呼天骂地，念叨不平。
　　允兮看的惊心动魄，眼见红方胜了，也似其他人那样霍然站起，许是双脚离开地面太高的缘故，右脚落地的功夫，猛然就崴了。
　　萧子珩见她忍着痛坐下，便知不妙，关切道：“怎么了？”
　　允兮试着把右脚抬起，感觉又痛又吃力，脸色苍白的对萧子珩说：“脚崴了。”
　　萧子珩连忙道：“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想到两人都还在观战台上，又道，“你下去不便，我抱你出去。”
　　“别——”允兮喊住，“我还有一只脚，你扶我就行。”
　　萧子珩点点头，安慰她道：“附近有家十分好的医馆，我这就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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