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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
虽然是周末,林守城还是早早地起床了,他已经很久不知道酣甜的睡眠到底是什么滋味了。他简单地洗漱之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捏住了电视的遥控器,开始在六七十个有线频道间闲逛。厨房里,他的老妻齐影忙得热火朝天,因为今早是小女儿下夜班,要给她补一补的。守城不屑地想:做了这么多年的饭,还是一样的难以下咽,她就是这么不思上进的人。
林家一家四口过着平稳的生活,说起来是颇让人羡慕的。老夫妻都已经退休,齐影闲不住,又在附近找了些零散的活计,林守城则就此赋闲在家。大女儿素素已经结婚,和丈夫住在北京,夫妻两人收入颇丰,每月给守城夫妻寄来大笔生活费。小女儿青青和父母住在一起,也已经有了男朋友,她个性温和,十分孝顺。可是每当有人想恭维守城的幸福生活,他却总是说,家家有本难念得经呀,你哪知我的郁闷呀。
七点刚过,青青回来了。齐影就张罗着摆碗筷,上饭菜。青青一边喝汤,一边跟妈妈讲今天的安排,上午睡一会儿, 中午男朋友来接她,下午逛街看电影,晚上一起吃饭,所以晚上不用等她吃饭了。守城一听,沉下脸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上外边疯玩儿,也不知道好好看看专业书,以后看你的等级考试怎么过。”青青撒娇道:“就因为好不容易休息,所以才要玩玩嘛,这叫劳逸结合。”守城心里别扭得很,但是女儿这么大了,又自己挣钱,他要管也有点力不从心了。他闷声不响了一阵子,又重申她八点半之前一定要回来。青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开始跟妈妈讲新近引进的指环王第三部据说好看得很。
吃过了饭,青青睡觉去了,齐影收拾桌子,守城继续看电视。齐影把碗筷都洗好了,就开了洗衣机,把一周积攒的大件衣物清洗上,同时把房间四处打扫打扫。十点钟,守城下楼去取信,今天有一张汇款单过来,原来是素素夫妻寄给他的生活费。他上楼进屋,对齐影说:“这月的钱才寄来,写的我的名字。”齐影淡淡地说:“来了就快去存上吧,晚来几天有啥关系,你也不急用。”守城哼了一声,把汇款单收进了抽屉。他和齐影在用钱上总是意见分歧,他认为齐影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计量,多次争吵之后,已经把存款完全分开。所以女儿寄来的生活费也是单月写他的名字,双月写齐影的名字,分别存入各自户头。
十点半,素素从北京来电话。守城斜眼看着齐影拿着电话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素素跟齐影通电话,有时能聊个个儿把小时的,他既恨孩子浪费钱打长途,又恨素素跟妈妈有话说,跟他却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一句话,每次听她们讲话对他都是煎熬。好半天她们终于讲够了,齐影问他可要和素素讲话。守城忍着怒气道:“我没什么事要讲。”偏巧这时青青头发蓬松地出来了,见姐姐来电话,伸手接过话筒就要讲话。守城恶狠狠地瞪了青青一眼,道:“你以为长途电话不花钱的吗?”青青吐吐舌头,却还是说道:“姐,上次你给我买的那个晚霜特好用,我眼睛下面的皱纹都少了呢......”她们姐妹感情很好,本来总有不少话说,但是被守城虎视眈眈地盯着,终于草草说完,挂了线逃也似的去梳洗了。
齐影对守城说:“素素说了,她申请的那个项目很受领导重视,估计能批下来很多钱哪。”守城翻翻白眼,说:“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八成是那个领导看上了你大女儿,想占她便宜呢。”齐影迷惑地说:“不能吧。”守城更忿忿然地说:“你大女儿跟你一样的笨,人家什么意思她一点也没感觉。一个丫头片子能做出什么好项目来,肯定里头有内情。”齐影有些不高兴了:“素素不是你女儿呀!干啥说话这么缺德,素素从小能干,怎么不能做出好项目?”守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能干,你看她找的这个女婿,整个一个骗子。”齐影不禁冷笑起来,凉凉地说:“人家好好地经商,也没犯法,怎么就是骗子了?再说你每月拿骗子的钱,不也心安理得?”这钱字可是守城的痛处,他顿时暴怒起来,吼道:“那是我女儿给我的钱,跟那骗子有啥关系?”齐影见他不可理喻,也不再说话,又开始打扫房子。守城兀自气得发抖,却又舍不得砸东西撒气,只是死命地攥着遥控器。此时青青刚刚打扮好了准备出门,守城一眼扫过去,又是火冒三丈:“林青你还象高级知识分子吗你?看你那脸抹得象猴屁股似的!这什么裙子,穿了跟没穿衣服一样,你趁早穿件外衣,不然别想我让你出门!”青青知道被台风扫到了,也懒得跟他争,回屋里拿件衣服披在身上,大不了出了门再脱下来。守城当然也明白她的心思,只是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守城一直生气,却终于没有其他举动。他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家里可去,当然也不会因为吵架就去外头饭店吃午饭,所以还是恶狠狠地盯着电视,等齐影把午饭做好。静悄悄地吃过了午饭,齐影把饭桌收了,换了件衣服要出门了,每周末她都要回娘家看看父母。守城和齐影每到周末就分头行动。因为他看不惯齐影的兄弟姐妹费劲心机算计父母的钱,只有齐影实心眼儿地对父母好,齐影也不喜欢守城家的排外气氛。听着她下楼的声音,守城松了口气,在客厅里走了一圈,估摸着齐影走远了,就走到青青的房间,拉开一只抽屉,把她的存折取了出来,他看了看,这一周又取出了五百元。败家呀,他想,这哪里是存钱,存钱就应该只进不出。于是他决定今晚再给青青上一课。
守城百无聊赖地又看了一会儿电视,等到将近一点,他也起身换了件衣服,锁门下楼。他也去探望他的父亲。从前他是很盼望每周末去父亲那里的,可是最近他对父亲也生出一些不满来。近几年来,老年的虚弱和迟钝渐渐在父亲身上显露出来,对他说话,他已经不能恰当地对答。虽然这倾向早已经存在,但是最近守城越来越无法忽视它了。譬如当他和小弟发生争执时,父亲再不能以一个严父的形像维护他的利益,他只是默默地坐着,视若无睹。守城作为兄长的尊严受损,他愤怒地对小弟说,如果有什么怨言,就搬出去,他愿意回来照顾老爷子。但是这些话毫无意义,小弟能搬到那里去呢?他们一家的吃住都靠着老爷子,不过是因为弟媳肚子争气,生了儿子罢了。守城想起这些,心里充满对老爷子那个家的厌恶,脚步更慢了。
公车站边,一个推车的小贩在卖葡萄,守城见那葡萄颗粒饱满晶莹,倒有些喜欢。但是转念一想:现在买了拿去老爷子那儿,他食欲已经非常不好,一定都便宜了小弟和弟媳,便毅然决定不买。过了一会儿,公车来了,他上车,递上一张本票。半小时后,他来到老爷子家楼下。开门的是老爷子的宝贝孙子,见了守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大伯”,就转身回房间了。弟媳也该在的,但是躲在房间不愿出来。守城讨厌弟媳,她是极其低俗的小市民,毫不掩饰对金钱的渴望,也讨厌侄儿,他被全家宠得性格畸形,软弱无能。他走进老爷子的房间,叫声“爸爸”。老爷子费力地看他一眼,道:“你来了。”守城打开电视,看星期天播放的球赛。屋里不通风,十分闷热,守城拿着桌上的破扑扇,使劲扇着风。守城偶尔和老爷子说上两句闲话,他有时会应一声,有时就象没有听见。快到五点的时候,守城站起身,说:“爸,我走了。”老爷子点点头,于是他自个儿开门走了,心里讽刺地想,弟媳在这么闷的屋里憋着,也够她受的。
他坐车回到家,已经将近六点,齐影却还没有回来。想到她在娘家与母亲闲话家常的快乐,他心里升起强烈的嫉妒,他想:如果我有个儿子,也许我不至于这样孤独,儿子能和我说说话,不象女儿们只黏着妈妈。于是对齐影的不满更加沸腾起来。齐影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看见他拉长了脸,不愿意说话,也习以为常,自顾着做饭去了。吃饭的时候,守城忍不住向齐影抱怨,为什么他们当初没有生儿子。齐影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守城恼火地想:她从来不在乎,从来没有想方设法哄我开心。于是这顿饭又是一言不发,生着闷气吃完。
吃完晚饭,两人一起看黄金时段的电视连续剧,八点二十开始,守城开始坐立不安。青青怎么还不回来呢?齐影见他那样子,道:“青青是大人了,还有男朋友送她,你急什么?”守城瞪了她一眼,仍是每两分钟看一次表。到了八点四十,他满脑子可能发生的恐怖事情,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给青青的手机打电话。青青接了电话,说再过半小时才会到家。守城对着电话质问她,为什么不按时回家,听她撒娇地讲电影太长,饭店座位紧张,他们等了好久,他忽然厌烦极了。他永远也赢不了,家里每个人都不在乎他的感受,于是他对着电话吼道:“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管了!”就砰地摔了电话。齐影见他这样,电视也不看了,去洗漱之后就先睡了。九点多点儿,青青回来了,见了守城也没有好脸色,同样去洗漱了就进房间锁了门。
守城自己呆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瞪着电视。过了一会儿,他到柜子里拿出半瓶二锅头,倒了一盅,一仰头倒了进去。再斟满了,又仰进半杯。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个什么世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这个一家之主,到这个年纪应该是功成名就,被妻子和子女仰慕着。结果他却一事无成就退休了,而妻子女儿也因此瞧他不起,让他在家里的地位十分尴尬。没人听他的话,没人在乎他的意见。他这样满腹经纶的人不被重用,象女婿那样投机取巧的人却赚到了大钱。这世道 ......完全混乱了。一定是□□毁了他!要不,是改革开放引进了邪门的东西?
不管怎样,酒精终于在他身上起了作用,那暖烘烘懒洋洋的感觉。他晕乎乎地走到卧室,往床上一头栽倒就睡了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也许,他能找到一些新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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