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有你

　　第十六章

　　晚上杨小雯留在家里住下，不足六十平的房子早些年哥哥在时，很是拥挤。如今却显得空旷，冷寂。两间卧室，大的母亲住着，小的那间早些年是哥哥住，直到哥哥上了大学，才归了杨小雯。狭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旧书柜；但就这些已经将房间塞得满满的了，想在里面随便走动也不是易事。

　　因为这间房用不着，也一直按着她少年时的样子保留着。书柜上灰尘已经清扫过了，里面塞满了用过的书籍，上面第二格摆放着哥哥在大学时的合影和她高中毕业时的全班合影。

　　不必走近，杨小雯也能判断出自己和娄景明站的位置。它已经被千万遍的翻看过，木质的镜框边沿留下了抹不去的指纹。

　　那时的杨小雯瘦弱，文静，神情略显疲惫，比同龄女孩少了一点青春的活力；穿着浅色的短袖和七分裤，塑料凉鞋，坐在最前排左边的位置。因为即将结束紧张的高中生活，她还是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娄景明站在最后面，白色的体恤衫，略有沉思的目光，是一个地道的青年。

　　恍惚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仿佛就在昨天。杨小雯真的有点怀念那个时候了，虽然不堪回首，却还是有些留恋那酸涩淳朴的年华。在书柜前站立片刻，母亲拿来了新被褥，关上书柜的玻璃门帮着把被子铺好。

　　夜甚是清冷，窝在被子里。头上方是她早些年的奖状，其中一张脱了胶一角耷拉着，布满了蛛网。许是累了，睡意侵袭而来，将她压迫着。她想翻个身，驱赶睡魔，却动弹不得。黑暗里似有人将她碾压，她本能的逃脱，却怎么也逃不掉。恍惚中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的身影交错着，在房子里哭泣。她站在远处，想要安慰，却仿佛隔着时空。

　　男孩说，“别哭了妹妹，妈妈听见又要打你的。”女孩摸着小脸上的泪说，“哥哥，我真想爸爸。你说爸爸真的不要我们了嘛，他什么时候回来呀？他回来了妈妈就不会打我们了吧？”

　　男孩替女孩擦掉眼泪，咬着嘴唇狠狠地说，“别再提那个人了，他最好死了，那样别人再也不会笑话我们了。”

　　“不，我要爸爸回来，他说好了要给我买裙子的。他没有死，你说呀，你快说呀。呜呜……”女孩摇着男孩的手臂，痛哭。不知是因为无法得到礼物还是因为失去了父亲。

　　“他死了，妈妈说他死了，他就是死了。他不会给你买裙子的，他都是在骗你的。别在提他了，不然我就揍你。”男孩吼道，果真举起了小拳头，可他并没有舍得落在女孩的身上。而是将女孩一把揽进了幼小的怀里，呜咽着说：“别再想他了，不管他是死是活，他都不会再要我们了。哥哥陪着你，你不要怕。”

　　“哥哥，你说爸爸为什么不要我们呀？是我们不够乖嘛？”女孩问男孩，男孩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他不要妈妈，也不要我们了。”男孩揽着女孩弱小的身体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学起了妈妈的样子哄着女孩。“睡吧，睡吧……闭上眼睛。”

　　女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男孩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的睡去。梦乡里一群恶人撕扯着男孩，男孩被迫的放下怀里的女孩被强拉硬扯着渐渐的远去。女孩猛然的醒来，惊恐的伸出手拉扯他，却什么也抓不到。

　　女孩惊慌失措，哭着喊道“哥哥，哥哥…你别走呀，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好怕呀。哥哥，哥哥……”

　　“小雯，醒醒……”杨小雯被摇醒了，程兰披着衣服站在床前。“做梦了吧，我在那屋都听见了。”

　　“嗯，”杨小雯拢了头发，额头上都是冷汗。恍惚间指腹触摸到了脸，鬓角湿漉漉的，满是泪水。

　　“上我那屋去睡吧，这屋好久都没住人了，阴气有些重。”母亲显然听到了她喊了什么，便提议。

　　杨小雯没有拒绝，披着衣服来到母亲屋里。母亲屋里是一张双人床，母女两个躺在床上，都没有睡意。哥哥上大学之前，她一直跟母亲住一屋，睡一张床，如今倒也是轻车熟路。

　　程兰没有睡意，随意和女儿说着往日一些熟人的变故。谁家的女儿结了婚，谁家的儿子离了婚，谁家有了孩子。杨小雯闭着眼睛，她不稀罕听这些，却也不拦着母亲，随她说去。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梦，这样的梦她做了无数次，每次都在睡梦中被男孩放开了手。无论她多么想要拉住他远去的身影，却总是失败。

　　“如果你哥哥没有出事，这会儿我大概也抱上孙子了。”既然无法躲避，程兰也干脆和女儿谈起了儿子。早些年她们一直怕提起他，那是一段最漫长而绝望的时光。那时的程兰受了打击，性格变得更加乖戾，冷漠，甚至自私。

　　杨小雯每日都小心翼翼，怕触动了母亲，遭受一场无妄之灾。也是那时开始，程兰不再对杨小雯的学业抱有幻想。终究是穷命，无福消受上天的恩泽，还不如认命。遭受了众多的不幸之后，程兰开始相信宿命，并把愚钝的想法转嫁到女儿的身上。她不再支持杨小雯继续读书，想要她开始工作。杨小雯拗的很，如何都不同意。这其中当然还有一些娄景明的因素，杨小雯不愿意永远低他一等，被他小觑。唯有知识改变命运，她抱着坚定的态度和母亲对立。程兰没有办法，就拿经济制约她。哥哥去世后，车主赔了一些钱，原本捉襟见肘的家宽裕了一些。但并没有让杨小雯的生活富足，而是变得更穷困。

　　“结婚吧，找个对你好的人。妈妈是过来人，知道女人再要强还是要有一个归宿才行。”

　　“我谁也不靠，我可以养活自己。”杨小雯依然执拗的说，态度漠然。母亲的经历告诉她，一个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她害怕真相，无力承担。这一生，她不准备牵绊任何人，也不愿被任何人牵绊。她要自由自在的活着，不被任何人所累，也不拖累任何人。

　　“嫁给爸爸，你后悔嘛？”这完全是一句多余的话，但杨小雯还是很想知道，在父母的婚姻里，他们分别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们哪一方最先背叛了婚姻，其实如今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他没有给我反悔的余地。他那样走了，丝毫没有考虑我们娘三的境地。”隔了许多年，程兰提起自己的婚姻，已经没有了先前喷瞞。

　　“你的意思是说，结婚之前，谁都无法断定这婚姻能够走多久，受不受伤害。这完全是在瞎子摸象，我干嘛要结婚，干嘛要把我的终身幸福维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我浪费不起那样的精力，也没有时间消耗在一个男人身上。”

　　“你不能因为我的婚姻失败，就断定你不会幸福。你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想是不对的。”程兰近年的经济比以往要宽裕很多，穷苦大半辈子，如今她倒看开了很多。杨小雯的消极和躲避使她看到早些年自己种下的苦果，她真希望杨小雯可以正常的恋爱、结婚，甚至生子。

　　“我现在过的就挺好的，挺充实的。”杨小雯侧着身，面对着窗户。雪过天晴，不知什么时候月亮竟然爬到了窗台上。床前洒下一片银白的光，清冷，肃然。

　　“你是不是还对景明念念不忘，你知道……”程兰平躺着看向女儿，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她模糊的身影。杨小雯一直都拒绝谈婚论嫁，程兰隐隐有些不安。

　　“想太多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可没有那么长性。就是有也只是有些不甘的情愫，不会傻得等他等到今日。”杨小雯累了，闭上眼睛。

　　程兰看到了横在女儿和自己间那条沟壑，女儿早已关上了向自己敞开的心扉。

　　程兰是看着娄景明长大的，在家属院这群孩子里，只有娄景明和杨小雯走的最近。不知不觉他们长大了，作为母亲，她当然能够感觉到两个人孩子身上的异样。她也曾年轻过，怎么会不懂。

　　曾不止一次看到他们一前一后或并肩走在巷子里，低头说些什么。也只有那时候杨小雯是开心的，杨小雯不是一个爱笑的人，那时她的笑却是从容淡定的。如一缕阳光照射在她的心田，笑容在她脸上荡漾。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希望小雯和其他女孩一样快快乐乐的成长。事与愿违，杨小雯从小就谨小慎微，对她更是胆怯，就是有什么心事也从来不会对她说。

　　这不仅令程兰对杨小雯更加的烦感甚至冷淡，多多少少有些惩罚的意味。对于一个母亲，程兰是非常失败的。她从来也不了解小雯，小雯也拒绝被她理解。

　　如果她和娄建设没有出轨的话，两个孩子可能会走的平稳，顺利。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它不可避免，因为每个人都会犯错。程兰说不上懊恼，因为对娄建设与杨小雯对娄景明；她们的感情是一样的。

　　婚后的不幸和精神上的无依无靠再加上对娄建设的不甘，最终使她再次投到娄建设的怀抱。如今杨小雯一直都不肯谈婚论嫁，她真怕女儿会走她的老路。虽然娄景明离了婚，没有牵绊，可终究有他们那层不光彩的关系存在。对他们的将来始终是一种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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