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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冠貂蝉（二）
初平元年二月丁亥日，董卓收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驱徙洛阳百万民众随车驾西迁。又命吕布挖尽汉室帝陵及公卿墓穴，将陪葬品洗劫一空。
而后，一把火烧尽洛阳的宫庙、官府和居家。
这座辉煌繁荣了数百年的巨大城市，就此成为一片废墟。
坐在牛车上，竹喧看着在视野中渐渐缩小的洛阳，微微一笑——由西汉到东汉，曾经无比繁荣并且在刘姓人的手中延续了四百年的王朝从此灭亡了。不要说刘协还坐在皇位上苟延残喘了三十年，就算他能苟延残喘一百年又如何？这片天地，早就不是他们刘家的东西了……
与竹喧同车的侍婢有十几人，都挤在一起虽然活动不太方便但是十分暖和，所以当这样暖和的小团体里突然出现空缺的时候，竹喧就不可避免的感到丝丝寒意。
由于水土不服和舟车劳顿，不过两三天就有几人病倒了。董卓忙着迁都，需要操心的事情一大堆，自然不会有心情去在乎几个侍婢的死活。于是但凡有病倒的，一律就地扔下车以免传染他人。这种时候才不会有人去关心生病的那些究竟会不会传染，或者是被扔下车之后还能不能活。
再加上迁徙中的普通百姓也有不少疾病又或劳累饥饿而栽倒的，只见从洛阳到长安绵延千百里的路上，都稀稀疏疏地散布着男女老幼的尸体。
等走到长安的时候，一车上只剩下七八个人了。
“你们知道吗？前两天，姓袁的都被杀了！”刚刚安稳下来，侍婢们立刻关心起周遭的动静。
“还不都是因为袁绍？要不是他发兵打过来，我们哪里用得着千里迢迢从洛阳跑到长安！”
“听说袁家都是美男子呢。”
“再美，难道能美过温侯？”
“我根本不知道温侯长什么样子，每次吓都要吓死了，哪还敢抬头看，你说说温侯长什么样子。”
“我……我也不知道啊……”
“刚刚不是还说袁家人美不过温侯嘛？不知道你怎能比较出来！”
“我也不知道袁家人长什么样子，只是想……温侯肯定要比姓袁的……”
耳边叽叽喳喳的对话声让她多少有点心烦气躁，竹喧挪到车尾通风的地方坐着，看着车外的景物慢慢后退。灰青色的荒野和有点苍白的大路消失之后，车子大概是驶进了一处院落，竹喧远远望着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焦黑色的门，忽然有种恍然入梦的错觉。
下了车，被人引着往他们居住的屋子走去，竹喧偶尔转头看看仍旧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侍婢们，微微一笑——真是不错的群众媒体传播渠道。
虽然由洛阳迁到了长安，虽然居所只是临时的宫室也还在修葺当中，但是这种事情根本影响不到他们这些位卑人轻的侍婢。该打点屋子的仍旧打点屋子，各种琐碎的事情也纷纷交待到他们头上，只是稍稍辨识了一下自己的居所之后，众人就被支派开来。
竹喧仍旧在小平身边，现在还没见到她那位年纪小小的主人，仅仅由一名稍有些年纪的侍婢指挥着清理小平日常活动的场所。出来进去之间，竹喧偶尔能看到不远的地方曹媛跪坐在稍稍冒了绿芽的一片草地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难道这一路上她失宠了不成？
安置好日常所用的烛台油灯等物之后，竹喧被交待着去找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平。刚刚搬到新地方来，这座府邸又算不上很小，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找人根本就是必然要迷路。一边念叨着“这分明是欺诈未成年人”，竹喧一边把衣服打点整齐之后举步走出屋子。
此时曹媛已经被人扶着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依旧满脸愁容地慢慢往屋子里面走。
临进门前，还无比哀怨地回头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竹喧耸肩叹气：她是妾，这种身份注定朝不保夕，吕布又不是平常男人，把自己家里的女人削尖了脑袋往吕布怀里送的人数不胜数，就算她年轻漂亮又能怎样？以吕布现在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平，所以说，曹媛最开始抱着登堂入室的希望作为侧室进了吕家的门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现在只是这个错误会不会变得更严重的问题了。
新的院落不小，竹喧在众多建筑物中间穿行着。这套院子丝毫不亚于甄家在无极的大宅或是郭家在广宗的旧宅，一走进来就跟进了迷宫一样。不过本来竹喧也没抱着能够顺利找到小平的希望，于是现在也并算不上着急，她只是慢慢在宅院间转悠着，辨识方向。
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近她耳中。
音很长，音质古朴而悠扬。
不久，又是同样的一声传来。
竹喧轻轻挑起了眉毛：有人在吹埙？在他们刚刚抵达长安，一切都还没有安置好的时候吹埙？
之后，这声音一声接一声，始终维持着同一个音调，或长或短，单调无味。
竹喧甚至开始觉得，这声音似乎是个催尿的好工具……
循声而去，竹喧绕过一丛花木之后，一眼看见蹲在地上的小平。那孩子捧着一只象牙埙，正吹得脸红脖子粗，奈何无论她怎么努力，发出来的都只有那一种声音而已。
“……小平？”竹喧慢慢靠过去，轻轻开口以免吓着正全神贯注吹着埙的孩子。
催尿的声音停下了。
小平转过头，看着竹喧的眼睛里满是愤恨。竹喧差点以为自己得罪她了。
“怎么了？”竹喧靠到她身边，陪她一起蹲下来。
小平摇摇头，向她撇了撇嘴，“你们中原人的乐器真难玩。”
竹喧挑眉。大小姐，我是地地道道一千八百年后的幽州人……
“不只是因为这个吧？”虽然相处时间还不算太长，但是这孩子的脾气实在很容易摸透，如果单纯为了这种连玩物都还算不上的事情，她才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八成，又是因为姓吕的。
果然，小平放下手里做工精美的乐器，挫败地垂下双肩，“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们姓吕的很傻？”
竹喧摇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是，为什么一个一个都送女人到我父亲身边去？以为她们能变成我的娘吗？”
竹喧继续摇头，但是这次小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拉起她穿过重重屋阁，停在一丛已经缀满了嫩绿色的灌木前。
顺着小平指的方向，她能看见一处厅堂里吕布与一人对坐着。
那人深深一拜，道：“此事还望温侯多多协力。”
竹喧听得有点一头雾水，不过很快，她似乎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吕布点头之后，那人一击掌，就有名女子低着头走到吕布面前，跪伏施礼。
“拜见温侯。奴姓任，小字红昌。”
竹喧和吕布的眉头同时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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