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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飘零（六）
放任黄牛自己向前走，也没有管那匹袁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马，赵云把袁熙放在车上开始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袁熙一直昏睡着。看赵云满脸严肃的样子竹喧也不敢插话，于是静静等着他把袁熙从头到脚都拍打一遍，而后得出结论：“骨头应该没断，其他的伤势要等到了鄡县找个大夫诊断一下才知道……”
听着他这个结论，竹喧差点身子一歪从车上摔下去。
要检查骨头断了没有，大概捏一捏不就行了？照他这个拍法，如果真的有哪里断了，也肯定被他拍的骨头错位，到最后要么接不上，要么需要正骨让袁熙生不如死一次。
目送赵云好像稍微放下心来转回去驾车，竹喧静静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开始处置车上躺着的这两个不省人事的孩子。
幸亏袁熙投奔的那一家人手脚比较干净，原本放在车上的财物衣服之类一样都没少。而且昨晚赵云为了保护甄荣的安全，还从人家家里顺手拎了一条棉被出来，这可帮了他们大忙——有棉被和这么多衣服裹着盖着，就算这两人一路就这么睡下去应该也不会再着凉。
打点好两人，竹喧挪到赵云身边坐着。不料赵云转过头来看着她，沉默一会儿才说：“你也睡吧，折腾一夜很辛苦。”轻描淡写和蔼和亲的就好像刚刚皱着眉头对竹喧说“让他死也死得安心点”的人不是他一样。
赵将军，您究竟是将军肚里能撑船还是单纯的根本不觉得刚才那句话很破坏人际关系啊？再说，虽然大家都折腾了一夜，但是最辛苦的应该是整个晚上没睡又跟人打得昏天暗地的你才对吧？
不过以现在这个状况，没人能代替他驾车，在不保证彻底安全之前，他好像都不能休息。
未免他再来一句“你让我困也困得安心点”之类，竹喧点点头，乖乖掀开一角棉被钻进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
竹喧还没睁开眼，就听赵云说道：“再往前走，就是鄡县地界了，那里落脚安全吗？”
袁熙闷着声音回道：“离开束鹿就没事了，他们胆子还没大到敢明目张胆出来抓袁家人。”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安全了。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竹喧钻出被窝，被迎面吹来的冷风惹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此时赵云仍旧在驾车。袁熙则裹了一件大氅坐在车头，看背影像是跪坐着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而甄荣……还在睡着。
“她不会就这么一直睡过来吧？”竹喧问。从昨晚那个状况判断，她们喝的豆粥里绝对被下了迷药之类的，所以她们两个才会昏睡，但是没有道理她都睡了两场起来甄荣还在昏睡。除非是因为那个药，甄荣身体受到什么损伤。想到这里，竹喧忽然忆起之前睡梦中甄尧嘱咐的那句“荣儿就托付给你了，要好好照顾她”，不由觉得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万一甄荣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向甄尧交代……
“你刚睡下不久她就醒了一次，吃了点东西又睡了。”赵云如是回答。
竹喧这才放下心来——先前她们偷跑，就是一夜没睡，又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甄荣的体力吃不消要多睡一会儿也在情理之中，她自己还不是睡了一回又一回。
她正兀自点着头安抚自己刚刚悬在半空好不容易才落地的小心脏，忽然听袁熙低低冒出来一句：“竹喧，昨晚谢谢你。”
“谢我？”谢她什么？赵云先前说得有道理，要不是因为她和甄荣病了，袁熙绝对不会冒险去那家投宿，看他过去的时候都不让他们赶车就知道了。这小子还是颇有点危机意识的，脑子也很管用，如果不是他，他们这一行人才真的是葬身虎口。“谢我做什么？要不是……”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袁熙截断：“要不是你昨天想办法引他们离开，我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那也要有你先前的防备跟准备我们才能出逃成功啊。再说，后来我们三个都把你丢下自己跑了，要不是你……”说到这里，竹喧突然觉得隐约听到什么声音，说话的音量不自觉的放轻，“要不是你自己找来那匹马，现在肯定也……”
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入耳，竹喧闭上嘴，看着袁熙肩膀微微抖动的背影，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声轻轻的啜泣。
不是吧……竹喧开始觉得全身汗毛直立，头发都要炸起来。
他……哭了？
女人哭她是经常见，男人哭虽然并不经常却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可是通常情况下会出现在她眼前的都是一群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哭得呼天抢地要死不活。她看这种早就看麻木了，但是袁熙这样压抑着不哭出来的效果就让她觉得委屈非常，罪恶感指数立刻高速攀升。
竹喧，他哭了。
竹喧，你把他弄哭了你是个坏人……
纵横新闻界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想过“良知”和“同情心”这两个字还可能出现在她身上，而且是因为一个相识不过一天的人。
“你别哭……”不由自主递上自己的衣袖，竹喧忽然发现身上套的还是袁熙那件已经千疮百孔的破外衣，连忙脱下来，换上件干净的才重新把衣袖地过去。
这个时候没有手帕也没有纸巾，就拿衣袖凑合一下吧。
袁熙摇摇头，把她伸过去的胳膊推开，“我没事。早就知道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亦没什么可伤心的，我只是气愤有人火上浇油，竖子儒生都敢欺我袁家失势。”
竹喧撇撇嘴，心道：你们袁家还没失势呢，你爹现在好歹是个渤海太守，再晚一点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又会奉你爹为首领，到时候你家就是关东盟主，江北一霸。等到打完了官渡再说你家失势也不迟。再说，人家欺负的更可能是你一个未成年人，就带着一名护卫还拖累着两个病怏怏的女孩子，下手无比容易。这么说起来不欺负简直是浪费！
想了想，竹喧又问：“你家怎么不让袁谭出来？多给你带几个人防身也是好的嘛。”
她话还没说完，袁熙已经回头瞪她，“不许直呼我兄长名讳！”
竹喧翻翻白眼：“不叫就不叫。”
静默片刻，袁熙的脸色缓了缓，才又继续说道：“我此次出来本就要保密，怎可能前呼后拥带上一大堆人。再说，兄长是袁家嫡长子，怎可能让他出来以身犯险。”
竹喧又是一阵翻白眼——袁熙啊袁熙，你就不会学学人家曹丕？曹昂死了人家就是嫡长子，同样的道理，袁谭死了你当然也是嫡长子！不出手害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居然还为了保护他不惜以身犯险，怎么连这么点夺嫡的进取心都没有，难怪要被曹丕抢你老婆！
竹喧的思绪还在跑题千万里的康庄大道上越走越远，赵云却突然咳嗽两声，小声道：“袁公子，我扛不住了，我们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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