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鬼院

　　走了很久之后，蓝络才在一个看起来很怪异的漆黑色房屋前停下来。
　　盯着手中的地图，再抬头看看路标，她皱起眉诧异道：“小童，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地图上没有像这样特殊的建筑，眼前这栋房子的形状，像极了一个被斜插在地上的山楂糖葫芦。
　　还是被人把糖舔干净之后放坏的山楂糖葫芦。
　　蓝络嫌恶的皱皱鼻子。
　　米小童凑过来脑袋看看地图，说，“没，没错……是，这（条）路。”
　　“难道这是新盖起来的房子吗，这个建筑意思是‘坏掉的糖葫芦’？要我们爱护食物之类的？还是这建筑的主人不喜欢山楂糖葫芦，于是诅咒所有的山楂糖葫芦都坏掉？”蓝络咬着食指开启了脑洞模式。
　　米小童不敢随便猜测，只是拉拉她的袖子，小声道，“络络，走（吧）……不舒服。”
　　“……是吗，”蓝络说着眯起眼睛，“我也这么觉得。”
　　格外的不舒服。
　　这所房子的形状，颜色，甚至它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标识：
　　【鬼屋】
　　原来是鬼屋。
　　可是……
　　蓝络的手指握成一团，不过是个鬼屋，为什么仅仅是站在它前面，就会感觉到丝丝凉意。
　　整栋房子就像是一具尸体，睁着眼睛，但灵魂已逝去。
　　好像被数个看不见的幽灵紧紧盯着。
　　“络络，走，走吧……”米小童的大眼睛都快冒出泪来，用力扯着她的衣服。
　　蓝络点头，压下心里不适的感觉，匆忙转身离开。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好久没来客人了，不进来玩玩吗？”
　　“……”被发现了。蓝络身形一顿，僵硬地转回身笑道，“我要上厕所。”
　　“本院有厕所。”那人一步一步靠近她，脸上挂着不明含义的笑容。他穿着一件奇怪的，像是清末民初阔家少爷的丝帛长袍，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在太阳下泛着幽光。
　　本……院？
　　蓝络摇头，感觉身边的寒气更甚，“我要回家上。”
　　“哦？”那人停了下来，凤眼微眯，语气变得缓慢而带着探究，“你们，居然有家么。”
　　蓝络不禁一怔。
　　阳光透过参天古树投下了斑驳光影，微弱得丝毫挡不住冷意，浓郁的木叶中，不时散出清脆婉转的鸟啼。
　　头顶上旋绕着拍打羽毛的声音。
　　阔家少爷隐藏在镜片后狭长的凤眼含着笑，盯了她们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摆摆手道，“是我失礼了，你们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坐吧，大家都一样，交个朋友未尝不可？”
　　“大家？”蓝络有些疑惑地扬了扬眉，心里倏尔闪过一个念头。
　　大家都一样。
　　莫非是……
　　阔家少爷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嘴角的微笑扯得更开。居然已经明白了，这个女孩，意料之外的聪明吗。
　　还没等他笑完，聪明的女孩就一脸“什么嘛居然还有一种专门聚集白痴混蛋的场所真是长见识了”的表情，看着他严肃道：“替我向白痴们，不，大家，问好。虽然大家都一样是白痴，但是白痴也分好多种，我是天才白痴，不能跟普通白痴混在一起。不然我这天才的脑子要是被大家拉低了我妈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报复社会的。”
　　“……”
　　阔家少爷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在下垂。
　　刚才是哪个蠢货说她聪明的？为什么这货就自动把自己归为白痴一类了，还一脸骄傲地说自己是天才白痴啊！当他没见过天才还是没见过白痴啊？！
　　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神秘形象快要崩坏了，被这个天才白痴给崩坏了。
　　“啊，那我就先走了白痴院长，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所以说为什么他也变成白痴了？！不不，你妈不是在坟墓里吗，你这样真的没问题？！
　　“等等！”阔家少爷连忙喊住她，腰上缠绕的石榴石铃铛随着他的身形晃动，撞击出清亮的声音。
　　“你知道孤鬼院存在的意义吗？”
　　蓝络停住。
　　慢慢转身，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映出那座漆黑古怪建筑的倒影。
　　孤鬼院。
　　顾名思义，收留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的居所。
　　隐藏在参天古树下，被阴暗笼罩，寂寞而寥落。
　　就像年少无知时期的神无情抛弃的小小石子，掉落在世间某个角落，逐渐生根，发芽，逐渐长出仇恨与愤怒的果实。
　　那些被抛弃的痛苦与绝望，被隔离的悲愤与恨意，杂糅在心，凄厉刺耳的嘶嚎时时环绕在孤鬼院的上空。
　　蓝缨说，孤鬼院是一个堕落的地方。
　　这里被狂暴的仇恨吞噬，是灵魂的地狱。
　　也被称为失乐园。
　　怪不得她觉得难受的要死，原来是孤鬼院吗。
　　不过……
　　说什么存在的意义，万物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因为它存在罢了。
　　她耸耸肩，有些无奈，“类似于流浪汉收留所之类的东西？”
　　“这么直白的叫法……”阔家少爷擦掉脑门上冒出来的黑线，推推金边眼镜，嘴巴又弯成刚见面时候的弧度，声调却比刚才降了几分，“你以为，为什么孤鬼院能够存在那么长时间，仅仅因为它是个收留所么？”
　　蓝络听着古树里杂乱的鸟啭声，缄口不语。
　　“啊啊，现在说这些也没用，”阔家少爷忽然变了一个口吻，细长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蓦然发现他的瞳色是金灿灿的，像是太阳照耀到石板路上的颜色，却散着阵阵寒意。
　　“等你成为这里的一员就明白了。”
　　“不会的。”蓝络冷声道。
　　阔家少爷嘴巴的弧度更大，兴致满满：“会的。等到你最爱的人们纷纷离弃你，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你一定会来孤鬼院。”
　　寒气突然疯了似的从漆黑的房屋里喷涌出来，带起一阵冰冷刺骨的气流，旋绕在他们身边。
　　米小童哇的一声抱住蓝络的腰，缩在后面抖着身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蓝络听见房屋里比寒气更加阴冷的声音在凄厉地叫喊着：
　　来吧。
　　来吧。
　　来吧。
　　“我不会去，绝对。”蓝络凝眉，抱着米小童迅速升到上空，冲底下昂头对她们笑的阔家少爷说，“我有需要我的人，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所以……”
　　顿了一秒，空气中传来嚣张的笑声：“你就等着运营不利关门大吉吧魂淡！”
　　寒气散去。
　　周遭又陆续传来婉转悦耳的鸟鸣。
　　阔家少爷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穹，咧开嘴笑了笑。
　　“嘁。什么需要你的人。”
　　“所谓的需要，只不过是现在的你对他们有利罢了。早晚有一天，你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遗弃，变成一颗黑暗里无人问津的石子，而他们，越走越远。”
　　“人的改变是必然的，而你却在奢望着能够永远这样下去。……真是个白痴。”
　　活在自己幻想的永恒里的白痴。
　　他摇摇头，负手而立。
　　你一定会来。
　　所有见过孤鬼院的，最终都一定会来。
　　一定。

　　“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你身边的人，碰到的东西，你的感情、感觉，全都是假象，而你也是一个幻像。你身处自己的梦境里。梦醒时，现在这个你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醒来之后的你……”
　　【你以为为什么孤鬼院能够存在那么长时间，仅仅因为它是个收留所么？】
　　“你身边的一切也都逐渐消失，只有一个真实的、毫无乐趣可言的世界。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也许你的梦才是你的现实，也许现实本身就是一场梦。”
　　【等到你最爱的人们纷纷离弃你，你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你一定会来孤鬼院。】
　　“这什么破书，我怎么完全看不懂？”蓝络懊恼地把手里的《X想论》扔到一边，抓抓本来就很毛糙的头发。
　　她都在这个破书店呆了一个小时了，给欧阳文轩何琪打电话没人接，白沐那边充满不好的声音，宫萧月这家伙，刚刚接通她才说了个“喂”，他就直接挂了。
　　天都要黑了，她带着米小童根本不知道去哪啊啊啊！
　　混蛋，一群混蛋。
　　蓝络愤愤地咬着笔头，泄恨似的瞪着书店里唯一算得上装饰品的挂钟。
　　滴答，滴答。
　　挂钟老旧的钟摆一边摇动一边发出吱呀的声音，许久都没有润滑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玻璃制的钟面清晰地映出书店里每个人的脸。
　　“小童，”她低喃了一声，“你说他们会离弃我吗。”
　　米小童闻言愣了愣，咬住下唇，精致的娃娃脸露出悲伤的表情。
　　“络络……不。”
　　“不会啊……我也希望不会呢。”
　　“……”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蓝络摊开手笑笑，拿起刚才被丢开的《X想论》，付了书钱，对她挥挥手，“走吧，我们去吃晚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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