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

　　这几日蓝楠醒得很早，微蓝的身子已是连续三日被她折腾得难以入眠。身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太不济了些。这些天汤水难进，不由得叫她自己都笑话起来，怎么就变得如此矫情了？想起吴君峤三字，心里还是有暗暗的钝痛。乱发披散在她的肩头，有一截短缺的，微蓝左右搓捻着它们，心里空落落的。

　　微蓝翻了个身，见南风，南诗困倦地守在案旁轻轻地打盹，她蹑手蹑脚地缓慢起身，整个人晕头转向，腿脚发软，可好歹叫她立住了。

　　这是京都洛家她的房间，她认识的。她悄悄推门出去立马被一个举止稳妥的女人拦住，看着还有点眼熟，好像是宋嬷嬷。

　　宋嬷嬷瞠目看着微蓝乱如飞蓬的发，犹带一丝心疼：“这两个小蹄子！小姐，梳了头再出去转转？”

　　微蓝有些愣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是有些乱。可手上包着的白色棉纱是什么？微蓝又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前来端茶递水的琟儿与梧桐看微蓝形状皆是一顿，面上有不易察觉的惶恐。宋嬷嬷大怒：“一群小蹄子！居然单独放小姐一人待着！伊人呢？”说完又温和地哄着微蓝，“小姐，我们进屋梳头好不好？”

　　微蓝无助失措地看着她，像是一尾搁浅的小鱼，奋力在做最后的挣扎。这个眼神让宋嬷嬷也是嗟叹一声，听得琟儿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说话。不耐烦地挥手：“不见不见！蓝儿小姐那日说得足够清楚了！让郡王爷好好备战，切莫为儿女私情动摇了军心！”

　　微蓝捂着胸口，只觉得难以名状的痛从胸口处漫溢，她浑身无力却有如针扎。处处疼得钻心，遂把身子蜷成一团，柔弱地道：“妈妈，我疼。”宋嬷嬷见了眼泪也是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杀千刀的混蛋，做甚就不放过小姐呢！前几日峤幺公子的七七他也敢来闹，不知是吃了甚熊心豹子胆！吴府门前就公然纠缠小姐。”宋嬷嬷蹲下身把微蓝扯进怀里，只觉得微蓝单薄得厉害，心下又疼了几分。她忙帮微蓝呼了呼手，“小姐不怕，呼一呼就不疼了。”

　　屋内的南风，南诗听到声响赶忙冲出来，被宋嬷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南诗有些无奈，嘟囔道：“妈妈您最近的脾气越发暴躁了。这事确是奴的过错，可您再这么大声，又吓着小姐，小姐可是好几日没怎么合眼了！”

　　“你，你，你，你。都到前面去跪着！牙尖嘴利！”宋嬷嬷失态地打发四个丫头，又转脸来哄微蓝，面上的褶子都深深陷入皮肤中去，微蓝心疼地抚了抚宋嬷嬷的额头。“妈妈，我不疼了。”

　　宋嬷嬷忍住眉间的隐忧，笑道：“太太吩咐厨房做了小姐最喜欢的鱼丸细面，每颗丸子都是汤头里滚了七八道的，小姐今日多吃几口？”

　　看着宋嬷嬷眼里满满的期待，微蓝只得点头，又被拉到了房中梳妆打扮。宋嬷嬷摸着微蓝软到无力的头发，眼神再是一黯。

　　“小姐那日虽是在吴家门前落了公孙贼子的面子，可到底对小姐以后不好，这下子小姐即便是再不愿意，也是得嫁与那混账的。何必冲动毁了自己个后头的路呢？”

　　微蓝懵懵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日她说什么了？一想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还划伤了自己个的手，这头发哪里是能随便断的！都不知道会损了您日后多少功德？”宋嬷嬷摇摇头缓缓道。

　　是了，微蓝在宫中侍卫的看护下出吴府，公孙雪嚣张跋扈，被吴家扔出来还是不依不饶地说要同微蓝说清什么事，微蓝一时情急，拔下了头上一根银簪，当街割发发愿：割下格尔烈首级之人才堪为我夫！

　　公孙雪好气又好笑，竟然也应了，可如今才过几天？他为何又来纠缠了？

　　“郡王爷请自重！小姐身子不适不想见您！”

　　“让开！”声音重如沉鼓。微蓝心中一沉，来了。

　　宋嬷嬷手下未乱，给微蓝梳了个漂亮的单螺，又附耳道：“小姐不怕，老奴去会他！”

　　微蓝低头不言语，却默默拽住了宋嬷嬷的袖子，微蓝的手抚过那袖子，袖口已略有些毛边。

　　这几日院中婆子丫头们日日挨骂，洛二夫人的，洛康的，甚至是宋嬷嬷的。还好是未曾有人生出怨怼。微蓝想了想，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喝得急了叫她咳嗽不止。宋嬷嬷心疼地眼角酸涩起来，心里头又大骂起公孙雪来。

　　“我自己去。”微蓝抬头看着宋嬷嬷，眼中再无往日光彩，倒更多几分坚定。“话虽说清楚了，可别人非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少不得说得更清楚些。”宋嬷嬷几分犹豫，似乎是担心微蓝应付不了。

　　“他到底是对我多了几分执念，动手伤我应该是不会。”微蓝情绪低落，“妈妈，我去去就来，就在院中也不会于礼不合。”微蓝坚持，宋嬷嬷不好多拦，“那老奴远远站着看，有不对的地方小姐就唤。”

　　微蓝心中小小不舒服：“妈妈放心罢。”推了房门，见公孙雪直挺挺地立在院中。

　　微蓝举止斯文地抖了抖衣袖，就听公孙雪一声轻笑，“不是说病得七荤八素动弹不得了吗？蓝妹妹吃了甚灵丹妙药？也叫我听听看？”微蓝听言心中更不舒服，退了两步便想回屋去。

　　“哎？蓝妹妹既是出来了，又何必躲着呢？前些日子那生气去哪了？”微蓝压了压眉头，低头看向公孙雪那双墨蓝色靴子，那靴子的色彩当真黯淡，仿若一团看不清的迷雾。那团雾又近了近，微蓝本能地感到不适，急退几步脱出公孙雪盖在她头上的暗影。

　　“郡王爷安。”微蓝说着，恭恭敬敬地回了礼，“不知郡王爷意欲何为？”

　　“哼……”公孙雪鼻息生生一顿，“自然是带回格尔烈的首级，娶你回去了！蓝妹妹的誓言在耳，你是不计高矮胖瘦，鳏孤独废，谁带回首级就嫁谁了？”

　　微蓝没有接话，暗暗捏紧了拳头。公孙雪见她模样，嘴角一歪，沉声开口：“不逗你了，你我终将成婚，我可不想娶个仇人回家，手这样捏着不疼吗？我到底如何，往后你自会明白。”

　　公孙雪一点点掰直微蓝卷曲的手指，忽略微蓝强自忍下的怒火，倒显现出一副温柔风流的神色。眼前这个男人唇畔带着微笑，说话低沉缓慢，“他毕竟之前和你担着名头，你念一念也是自然，若是你早早舍弃他，头也不回，我定然是不敢再娶这样的女子了。”他说着话，棕色的眼睛微微闪动，有几分真诚的模样。

　　“你那次见我当街教训我的长子，自觉我凶悍无比，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罢。”公孙雪突然自言自语起来，“我亦有过那样年少轻狂的岁月，满心满脑地期待着娶得我的心上人。”公孙雪幽幽道，嘴里似含了一块黄连。微蓝没有答话，又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公孙雪只轻笑着继续说：“长辈们在我未出世之时便定下一桩甩都甩不掉的婚约，因这婚约一直受阻，我父汉才希望能在我这儿得个圆满。但我当时已满心爱慕着另一个女人，却不知她早另有打算……”

　　公孙雪苦恼不堪，闭目长长舒口气：“鞅儿不是我的孩子，待我自以为了结完所有事想求娶她做正妻之时，她早已琵琶别抱，另结新欢，那人正是格尔烈。初时我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但后来越想越耻辱怨气，她当年是那么明艳动人，我连碰她一根手指都觉得亵渎。取格尔烈的首级，既是你之愿景，亦是我之夙愿。你安心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微蓝想起京都的那个传言，心中叹一声：果然传言不是空穴来风。犹豫了半响道：“虽然很难，可那孩子是无辜的。”

　　公孙雪一笑，“你也不必劝我，我行事到底是规规矩矩，往往不过占些嘴上便宜。你……相信我可好？”公孙雪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沉重：“我见你可以这样一心一意为吴君峤着想。也想着你嫁与我，可与我一心一意地想着。他曾要成为你的夫君，你一时不能弃他于不顾，可人终归要往前看的。你若嫁我，我绝不拘束着你，建功立业本就非我志向，春日我陪你去踏青，晚上我们去看星星……我再不会让任何人轻贱你，不叫你吃一点苦。你自己晓得吴家的形势，即便去了，怕也是艰难。老人的年头毕竟有限，慧主子在宫里也帮不上你多少。”

　　微蓝微微摇头，“拿回首级再说罢。”这是公孙雪多日里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微蓝，她显然气力不足，一袭天青色的衫子松垮垮地罩在身上，精神虽不济，神色却从容如常，眸子黑白分明地看着自己。公孙雪不由皱眉，又转脸抚平：“我也不急于一时，你好好歇一歇，预计这战要打上三月左右，待我回京也要中秋了，那时你便想通了。”

　　微蓝面上几分嘲讽，“想通与未想通又有何差别呢？我既已立誓，定然是依誓而行，郡王爷还是莫要为了儿女私情耽误大事。院中风大，我又无灵丹妙药可服，少陪。”

　　微蓝的话直直堵了公孙雪的嘴，他气得大口喘气拦住微蓝的去路，“洛微蓝，本王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他火气甚大，“本王若越礼，你早就没法子在这里站着了！”

　　“王爷没有哪里对不住我，是我人微福薄。”微蓝淡淡垂下眼，她的手还被紧紧捏在公孙雪手里，尽管她一直挣扎瑟缩。

　　“蓝儿……”公孙雪低声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是真心实意的？”微蓝抬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雾气氤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公孙雪无奈地发现，她望着他时，毫无半分羞怯扭捏，平静得让人恼怒。

　　公孙雪只觉得被兜头浇上了一盆冷水，心口微微荡起的涟漪消失不见。他继续捏紧她的手，看着她皱眉推搡，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微蓝的手被捏得生疼，可对方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公孙雪静静凝视着微蓝，眼中似乎还有隐隐的恨。“我不过是想让一切重归原位，我有甚错！”

　　微蓝拧拧眉头，费了吃奶的劲还是没法抽出手来，只得冷冷道：“至少他不会这样，把我不想要的强加给我，能让我在这世间难得有一丝喘息的机会。郡王爷不过是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演了一场戏罢了，您自觉隐忍，为我做了诸多，可归根结底您只是想占有，从未考虑过我的心情。似乎您娶我回去就是摆了件贵重东西罢了，不过多花些心思，到手就行。您不过是每日催眠自己说有多喜欢我罢了，您自己说，到底喜欢我甚？”

　　公孙雪一时语塞，神色恼怒。

　　“您根本说不出，因为您只把我假作可以攀比炫耀的物件，与权贵角力的彩头罢了，您始终想着您是不是高兴满意，就因着得不到，才越发觉得新奇！”一时微蓝的手被松开，公孙雪表情奇异，“你胡说，胡说……我怎会……”他忽然结结巴巴起来，显然是被微蓝戳中死穴。

　　“人说故剑情深，可依我看，宣帝若真心爱着许皇后，就不会将她直接推向风口浪尖。便是瞧瞧后头的光烈皇后阴氏，除了名头甚都有了。郡王爷对我这么深的执念，怕是连自己都没能想明白为何罢？”

　　“放肆！”公孙雪气极，又恶狠狠地一笑：“你等着我带首级回来！三月，三月之后，我定来迎娶你，安心待嫁！你若再出乱子，我就抬你的尸体走！”公孙雪气哼哼地扔了个背影过来，微蓝苦笑又踱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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