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逐月华流照君

　　天渐转凉，为了给府里添置新的衣物，赵月蓉和沉香专门去置办了新的衣料子。宁州城里明显拥挤了不少，来自各地赴举的举子们已经纷至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路书商、戏子、乐妓和货郎。

　　来年的科举，成了这三年来最重要的日子，城里的人也喜欢多出门走动走动，若是在街上偶遇个状元榜眼，讨得个一诗半画，能卖个好价钱。

　　“夫人夫人，你看这个！”

　　沉香欢快地摇着手中的东西，她身旁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赵月蓉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定睛一看，沉香手里拿的是一本历代状元诗集，摊上还有历代榜眼诗集、历代探花诗集......赵月蓉挨个看去，直到看见一本诗集停下了目光——《历代落第举子诗文集》。

　　“我说小哥，这本诗文集买来干什么？”一个男子正指着那本书笑着问道。

　　“古人说：吃一堑，长一智。再者，这落第的举子也有非等闲之辈，魏收名气够大吧，也是三举方中......”

　　男子夸夸其谈，说得云里雾里，让看热闹的有些人顿时来了兴趣。赵月蓉本想离开，奈何沉香听得滋滋有味，又被人群围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哥，听你说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个贩书的，散了罢散了罢！”刚才问话的男子一边说一边朝着人群摆手，想要让大家都离开。

　　“这位公子且慢！”买书的男子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笑着说道：“看来公子也是有志之士，我这里还有一本。”

　　男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朝着人群亮了一下，赵月蓉被人群夹着，并未看清。

　　“这个我知道！”人群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接着说道：“这位莫非是那位先生，上届的状元郎便是在这里买了书的，还和先生聊了许久，听说是说到了......举试的题目。”

　　这一说，人群瞬间骚乱起来，赵月蓉见势不妙，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沉香，没想到却揪错了人，将一个男子拉了出来。那男子被拉出来后有些讶异，呆呆地看着她，莫名其妙。

　　“姑......夫人找我何事？”男子打量了赵月蓉一番，改口行了个礼说道。

　　“夫人夫人！看我拿到什么了，这是那位先生的东西，上面是一篇文章，刚才有位男子给我的！”

　　赵月蓉正不知如何开口，沉香兴奋地拿着手里的文章说着。赵月蓉细看了一眼，是《礼记》里的一篇，用工整的小楷抄写着。

　　“姑娘莫被骗了！”被拉错的公子抢过沉香手里的文章，匆匆看了一眼，大声说道：“那个贩书的小哥，连同说话的两个男子是串通一伙的，前两次科举也在这里唱过台，你若拿了这文章，他见你有些心动便会一步步设局，直到你掏钱为止。”

　　公子说的头头是道，沉香一脸迷茫，将信将疑。那男子见沉香有些疑惑，又解说了好几遍，将那骗子的伎俩说的极为详细，甚为啰嗦。赵月蓉本认为他是好意，见他一直缠着沉香解释又怕他也是骗子的同伙。

　　“多谢公子提醒，沉香，走吧。”赵月蓉将那篇文章塞给了男子，朝着他作谢，将争执的沉香拉走了。

　　二人又去置办了些其他东西，方尽兴而归。回府时，赵月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久久徘徊，正是刚才拉错的男子。那男子见了她，一脸着急的模样，就要走过来，却被沉香一把拉住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不是说了我不信了么，你怎么来追到别人家门口了。”沉香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以报他刚才严厉指责自己没防心的仇，她朝着男子挥了挥手道：“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叫人出来了！”

　　一听到要叫人出来，男子有些焦急，朝着沉香连连解释，又朝着赵月蓉行了好几个礼。

　　“姑娘莫急，在下不是为刚才的事而来，是另有它事，另有它事！”

　　见男子一直看着赵月蓉，沉香忽然有些生气地说道：“夫人，你快些进去，这个贼人我来应付！”

　　沉香越说越激动，见对方误会了自己，男子一跺脚，急得扯住了沉香，这下算是彻底惹怒了她。

　　“你这人看着也是读过书的模样，怎么礼义廉耻都不懂！”沉香狠狠打了一下男子的手，他这才松了手。

　　赵月蓉在一旁两手拿着东西，根本拉不住沉香，连喊了数声才把她叫停下来。

　　“沉香！先听听公子所为何事。”沉香悻悻地推到赵月蓉身后，仍是白着男子，要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在下薛器，是带着王知府的书信前来，拜访裴校书的。”

　　听见是来见裴玉佑的，赵月蓉点了点头，赶紧将人请进了府里。

　　“薛公子暂坐片刻，沉香给公子沏茶。”

　　赵月蓉将东西放好，正准备让人去尚书府里找裴玉佑，没想到对方刚回来，遇到了坐在前厅的薛器，二人已经交谈了起来。

　　原来薛器是来宁州待举的，王知府写了封举荐信，希望裴玉佑对其多多提拔。裴玉佑询问了情况后，二人又闲聊了一阵，薛器便准备离开了。

　　“在扬州时，王知府常提起裴校书，对校书多有赞赏，今日一见，晚辈方知王知府之语，钦佩万分。”薛器客套了几句，又朝着赵月蓉作了一礼道：“今日与夫人多有误会，还望夫人见谅，沉香姑娘之事，晚辈歉意万分。”

　　“无妨。”见裴玉佑盯着自己，赵月蓉笑着说道。

　　“裴校书......听闻王小姐一直暂住宁州，不知......小姐可好？”薛器见裴玉佑愣了一下，赶紧补充道：“王知府一直多有挂念，晚辈因此询问。”

　　“今日已晚，下次再见吧。”裴玉佑的话似有逐客之意，赵月蓉看着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有些吃惊，其中定有什么曲折她不知道。

　　送走了薛器，裴玉佑一脸疲惫，吃了晚饭，匆匆问了几句今日的事情，他又坐进了书房。书桌上越摞越高的书卷，看的赵月蓉有些在意。

　　“有什么事？”

　　赵月蓉刚迈进了书房一步，屋里就响起了裴玉佑的声音，他并未抬头。

　　“这么多都要你看你写么？”裴玉佑轻“恩”了一声，手并未停下。

　　“我可以帮你看帮你写，若是你的字迹，我写得倒有七分像。”

　　裴玉佑连翻了两页书，忽然停了下来，他盯着赵月蓉看，看了好一阵子，看得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今个儿你也累了，快些去休息吧。”裴玉佑并未听赵月蓉的话，继续埋首书卷之中。赵月蓉又看了几秒，见对方并没有抬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院墙上，一根根爬墙虎叶子已泛黄，大有枯死之相。一旁的大树上，还是大片大片的深绿，秋夜的凉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侵入一个个角落。

　　赵月蓉本是想问王小姐的事情的，可是裴玉佑完全没给她机会，她只得在院子里瞎溜达，想着这些事情。这位王小姐是谁，她是王知府的女儿么？为什么提到这位王小姐，裴玉佑一脸的不情愿？这位王小姐在宁州城里，难道裴玉佑一直和她有来往么？

　　不知为何，赵月蓉忽然想到了乔语诗，虽然她好像并不怎么待见自己。

　　“秋夜凉，夫人在外呆着易着凉，还是进来说话吧。”

　　乔语诗将赵月蓉请进了屋，上次的“鸿门宴”后，二人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都是有裴玉佑在旁，乔语诗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上次碧荷多嘴，望夫人见谅......夫人，这些是我藏的魏收集子，我知道夫人喜欢，为你抄了一份。”

　　乔语诗脸上的表情带着歉意，赵月蓉接过她手中的抄稿，厚厚一叠，用小楷抄写着，很是工整。赵月蓉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给了一巴掌又给颗糖，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

　　“这么晚了，不知夫人有何事来找我？”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乔姑娘，天气凉了，今个儿去买了些衣料，明日我让人拿过来，你选些自己喜欢的。”

　　赵月蓉一直说今日置办之事，对方像是知道她前来并未此意，淡淡地笑着，偶然回上一两句。

　　“谢夫人厚爱，我无以为报。”

　　“还有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

　　见赵月蓉有些犹豫不决，乔语诗笑着说道：“夫人但说无妨。”

　　“有位王小姐，与玉佑相识的，乔姑娘是否了解？”

　　赵月蓉说了“王小姐”三个字，乔语诗的眉间骤然一蹙，随即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思忖了良久。

　　“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位王小姐，若是位姓张的小姐，我倒是知道。”乔语诗虽说不知道，可赵月蓉隐隐觉得她在刻意隐瞒。

　　赵月蓉尴尬地笑了笑道：“有些晚了，乔姑娘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再来打扰了。”

　　乔语诗听罢点了点头，起身送客，她将赵月蓉送到门边，开口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大可去问裴大哥，他私下里的交往，我没甚兴趣，若是弈棋谈学，我倒有些兴趣。”未等赵月蓉开口回应，对方便匆匆回了屋。

　　“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赵月蓉脑中只能想到这句话，但手中的抄稿份量不轻，赵月蓉心里还是有些感激，径直走向了书房。

　　裴玉佑正站在门边，望着院墙上的夜空发呆。

　　“看什么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什么也看不见。

　　“听说这个时候，站在大树下望天空，能看到月亮上嫦娥。”裴玉佑笑着指了指夜空说道，赵月蓉当他是在开玩笑。

　　“哦？那是不是还能看见玉兔？”

　　“......”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又大又圆，淡淡的亮光洒满了整个宁州城，洒进了许多人的梦里。赵月蓉盯着这轮明月看得入了迷，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裴玉佑正一边盯着她一边想事情。

　　“儿时，我总是喜欢爬到树上看月亮。”听到裴玉佑以前常常爬树，赵月蓉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不禁笑出了声。

　　“你爹娘不打你么？”一句无心之言，赵月蓉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记得爹说过裴玉佑的爹因挪用库银一事被贬澹州，他母子二人在平州相依为命，甚是辛苦。

　　裴玉佑看着赵月蓉一脸歉意，接着说道：“我娘说，爹也一定看着这月亮，若是有想说的话，对着月亮说，爹一定能听见。”

　　“后来，有个人对我说，月亮上的嫦娥一定能将我的话传达过去。”

　　赵月蓉笑了笑，这话是那年在扬州的后院里，她说的，没想到裴玉佑还记在心上。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并肩看了许久的月亮。

　　“那位王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王小姐？”裴玉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月蓉说的是薛器口中的“王小姐”，接着说道：“你也见过的，就在这府里住着。”

　　“这是什么？”

　　看见赵月蓉手中的东西，裴玉佑拿过去，翻开了许久。

　　“是乔姑娘给我的，是她抄的。”

　　“她给你的？”裴玉佑显然是有些吃惊，眉头皱了皱，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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