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

　　邱冬花了一个通宵写完新文的万字大纲和正文前十章，敲完第十章最后一个句号，她硬生生克制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没有继续打出“第十一章”，狠狠心保存文档关机睡觉。
　　睡了三个多小时爬起来，邱冬准备下楼出去觅食——吃完饭走回来权当锻炼了一举两得——沈宏亚却给她打来电话。
　　估计是听见邱冬声音有些不对，沈宏亚一开口便是，“你又通宵写稿了？”
　　没等邱冬回答，她自己倒在手机那端咯咯笑了起来，“没想到去酒吧唱个歌还真能激发你灵感啊，邱大作家。”
　　“哥屋恩，”邱冬还没睡饱，没心情跟她东拉西扯，磨了磨牙，道：“昨天……”
　　一听这话，沈宏亚立刻求饶，忙说这就给邱冬打包好吃的回去。

　　邱冬挂了电话，看了眼手里的钱包钥匙，想想还是换鞋出了门。
　　才出小区便碰到有人在发传单，邱冬特别讨厌这种动不动就硬将广告塞你手里的行为，更别说那种不由分说堵在你面前请你“免费修眉”“免费体验瑜伽课”“免费试听外教口语课”等三流的宣传手段。
　　邱冬一边摆手躲过对方的“塞传单”攻击，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请你帮忙看看，谢谢，”那人却不依不饶，硬是将传单塞进邱冬手里，嘴上连声说着谢谢。

　　邱冬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被塞进自己手里的并非是什么广告，而是一张寻人启事。
　　见邱冬停下来，那人显得有些激动，指着纸上的照片问邱冬：“小姐，你有没有见过我儿子。”
　　“我们就住在隔壁小区，前天孩子姥姥带他出来玩，跟别人聊天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邱冬一目十行看完启事，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照片上的小男孩儿，摇了摇头。
　　“警察去查监控了没找到，说那儿附近的摄像头正好最近检修，什么都没拍到，我只好来这边发发寻人启事看看有没有人见过我儿子，”孩子她妈显然被勾起了伤心事，“哪个不得好死的啊……”
　　女人可能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发泄，说着说着，竟似乎要落下泪来，邱冬见不得这种场景，连忙抽身离开。
　　等邱冬拎着一兜蔬菜水果回来的时候，女人已经不在小区门口了。

　　邱冬回到家，沈宏亚还没有回来。
　　洗了菜切好，用开水烫熟，洒上盐和胡椒粉，浇上辣椒油，拌了满满一大盆。
　　她从来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别等沈宏亚人还没回来，自己就先饿死了。

　　将厨房收拾妥当，邱冬刚洗好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沈宏亚终于回来了。
　　“你看到楼下的寻人启事了么，这世道还真不太平，”沈宏亚一边换鞋一边道歉，“哎呀，你都吃上了？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嗯。”
　　孩子她妈估计百般求情赔笑，才能被放进来贴寻人启事吧。

　　“给你打包了你最喜欢吃的炸鸡和炸酱面。”沈宏亚拎着东西跑邱冬面前讨好，“还是热乎的呢，我为了赶回来戴罪立功，一路飙车。”
　　“说到车，我突然想起来，昨天你把车停酒吧了，怎么回来的？”

　　“就帝都这个点儿的交通？”邱冬选择性忽略她的提问，抬眼睥睨道，“你飙得起来？”
　　“嘿嘿，”沈宏亚把吃的从袋子里拿出来，端到邱冬面前，“昨天的事情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什么，”见邱冬脸色似有松动，沈宏亚再接再厉，“我这不是给你们说清楚的机会么？”
　　“怎么样？是不是冰释前嫌了？”
　　邱冬摇头，接过沈宏亚递来的翅中，一边啃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掰了。”
　　沈宏亚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几分情绪，然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作家舍友，要么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要么是个感情淡薄的人。
　　而沈宏亚莫名有种直觉，邱冬也许二者皆是。

　　沈宏亚抓了一只鸡腿，跟邱冬手里的翅中碰了一下，“干杯。”
　　邱冬脸上表情居然没有半点波澜，继续就着菜啃鸡翅，间或吃上几口炸酱面。

　　邱冬吃完饭，沈宏亚自告奋勇去洗碗——炸鸡和炸酱面都是打包回来的，需要洗的也只是装蔬菜的碗和两双筷子而已——洗完碗之后又洗了苹果给邱冬送去。
　　“那个，邱大作家，你就原谅我呗。”
　　“昨天高然一直问我，我想着正好你俩也需要谈谈就……”
　　“宏亚，你有没有觉得它颜色比以前暗了，要不把它搬……”邱冬指了指摆在鞋柜上的银皇后，话还没说完，沈宏亚已有了动作，相当麻利地将盆栽搬到阳台窗边晒太阳去了。
　　“我怎么不觉得，邱大作家你眼神儿真好，”沈宏亚抢完活儿，继续讨好道，“你原谅小的吧。”

　　“我有生你气么？”邱冬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沈宏亚，自己明明近视好吧——只不过也许对颜色比较敏感——飞速解决完苹果之后说道，“一个小时之后叫我。”
　　“吃完就睡不怕长肉么！”沈宏亚咋舌，“真是羡慕你啊小邱邱。”
　　正要回房的邱冬闻言回眸看了她一眼，沈宏亚立刻闭嘴，换上讨好的表情，欠了欠身，做出恭送的姿势，细声细气地喊道：“嗻——”

　　“下午我还有便利店的兼职。”邱冬解释道，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表情的名字叫做“无奈”。

　　便利店的兼职是四点，午睡之后出发之前，她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写三章。
　　跟去酒吧兼职唱歌的出发点一样，在便利店的兼职也是邱冬遇见更多人，找寻灵感的方式之一。
　　没办法，谁叫她相信“有人的地方，就有灵感”呢？
　　至于钱？
　　和她小说收入相比，酒吧一晚上好几千的收入都不够看，更别说便利店才十多块钱的时薪了。

　　码完第十三章，时间还不到三点半，邱冬冲了个战斗澡，背着包便出门了。

　　兼职的便利店离小区没多远，邱冬走到店的时候还没到点，跟上一班员工交了班，换上工作服，把速写本放到收银台下面的抽屉里，没人的时候她有灵感的话可以写几笔。
　　她兼职的并非是像7-11、全家之类纪律严明的连锁企业，而是个体户开的小店，老板对员工要求不高，能算对钱做事靠谱人品不坏就OK。
　　四点多正是小学生放学的时间，不少家长接小孩放学时被孩子软磨硬泡拉来买些吃的喝的，当然更多的是小客人们揣着父母给的零花钱，呼朋唤友一起来享受美食和自由。
　　“阿姨，有筷子吗？”
　　“阿姨，有勺子吗？”
　　“阿姨，能再给我一根签子么？”
　　……
　　虽然忙，但不乱，邱冬好容易喘口气把晚饭给吃了，没多久又迎来第二个高峰——中学生上完晚自习了。

　　“阿姨，这酸奶有菠萝味儿的么？”
　　“阿姨，今天面包就剩这几个了啊？”
　　“阿姨，您给我换张钱吧，这张太旧。”
　　……
　　邱冬眉毛抽了抽，显然还没有完全习惯自己不仅被小学生叫阿姨，还被长得比她还高的大孩子喊阿姨的残酷现实。
　　一直到晚上十点，邱冬都没机会打开自己的小本本。
　　十一点一过，基本就没什么客人了，邱冬抽空整理了一遍货架，简单清点了一下数量，回到收银台。才站定，突然想到些什么，抬眼向门口望去，弯腰从工具盒中拿了胶带，又从收银台处走了出来，朝门口走去。
　　邱冬推开门，转回身看了看。
　　便利店门口一左一右都贴了“寻人启事”。
　　大概是怕被店主撕下来，贴的人没敢直接将启事粘玻璃门上，而是贴在墙上。
　　离门有好一段小心翼翼的距离。

　　邱冬不可避免地想起白天碰到的那个中年女人，想起她充满血丝的眼，鬓角斑白的发，不再挺直的脊背……
　　邱冬知道自己这又是过度想象了——明明白天根本没有正眼看她，什么眼，什么发，什么背……
　　什么鬼。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邱冬将两张寻人启事撕了下来，照着自己的身高比划了一下，一张贴门上，客人推门而进最容易注意到的视线高度。
　　另一张，邱冬推门进了店，贴在门外那张启事相同的位置——客人出去的时候最容易看见的地方。

　　做完这些，邱冬再也没有想其他，打了个哈欠蹦了蹦让自己清醒了些，打开了她的速写本。
　　还没写几句，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掩盖了笔在纸上书写的细小声音。

　　“您好，欢迎光临。”
　　非条件反射地开口，邱冬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然有些沙哑。她喝了口水，这才抬眼望向刚进门的客人。
　　这一眼，邱冬有些意外。

　　这不是昨天那个男人么？
　　真是缘分——邱冬一向鄙视这个词，但此刻却没来由地觉得似乎这个词是最能解释眼下这种状况的词语了。

　　男人目不斜视地穿过一排膨化食品，从饮料柜里拿了两瓶红牛，而后转身进到里面——邱冬看不见人，不过她猜应该是便当区。
　　“你好，你家卖得最好的便当是……招牌便当？”

　　果然。
　　邱冬没时间表扬自己猜测正确，扬声回答，“是的先生。”
　　“我推荐您可以试一下我们店里的寿司，才补上货。”
　　才不是补货，寿司卖得最慢，因为又贵又不好吃。

　　“好，谢谢你的推荐。”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这才拿着挑好的东西走了出来。
　　他显然认出了邱冬，皱着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邱冬装作这才认出他来，朝他弯了弯唇，露出个职业化的笑容。

　　“我还以为我认错了，”男人把东西放到结款台，“又想可能是你的双胞胎姐妹。”
　　“酒吧小姐和便利店营业员。”邱冬一边扫条形码一边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的确很难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
　　邱冬并没有注意到男人掏钱的动作有片刻停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唔，刚刚自己这话说得好像不太对，很多玛丽苏言情小说的女主都因家庭贫困/债务缠身/至亲重病而打好几份工。
　　“一共四十八块八。”
　　他果然买了寿司，当然，招牌便当也买了一盒。

　　“不要这么说。”
　　？
　　什么怎么说？

　　“四十八元八角。”邱冬立刻反应过来，字正腔圆地又报了一遍金额。

　　男人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掏出钱夹从中抽中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邱冬。
　　邱冬给他找零，男人在等她找零的空隙，注意到收银台边上的捐款箱，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流浪猫专用善款”。

　　男人接了找零，看也没看，直接将钱一卷，囫囵投进了那个捐款箱中。
　　绿色的钱币在一堆五角一角的硬币中分外扎眼，邱冬暗自挑眉，视线一直被男人的手吸引了过去。

　　换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邱冬不得不承认，他的手确实很好看。
　　然而，右手尾指上那细细长长的痕迹，不是戒指，而是一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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