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行

作者:燕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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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那是七月十七日,距离卢沟桥事变已经过去了十天,委员长在庐山发表谈话,所有人都知道其中的意义,中国受够了!
      而我随大家也从前线几去几回,所有人都尽力去帮助着那些“中国的脊梁”,可战事仍旧不容乐观,日本人从各地调兵遣将来对北京进行围攻。

      我刚从前线回来,我记得我们去的时候还是十几个人,可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五个人不到,而且没有一个不负伤的。
      我捂着左臂上的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为伤员绑绷带时,被炮弹弹片所划伤。殷红地鲜血从手指的缝隙里缓缓流出。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能见到王静一眼,我对他的下落也就只有那名营长所说的铁路桥。
      我离开同学们,单独的走在大街上,发现人们有秩序站在道路的两边,他们高声喊着口号。
      我费力地挤到人群前面,发现大家是欢送一支军队开赴城外作战,这时一名士兵从我的面前走过,我愣了一下,随即便认出了他,我不顾一切的高喊道:
      “苏岩!”
      苏岩愣了一下,他顺着声音便看到了我,他急急忙忙跑出队伍。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身穿与王静一样的蓝色军服,枪上的刺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我好奇的问道:“怎么?换皮了?”
      “不是。”苏岩有些尴尬的说道,“我想出城杀鬼子,可我叔叔却担心我的警察身份会给我们家带来灾祸,就不让我去。现在我辞职了,也就没什么了,‘男儿欲报国恩重,沙场捐躯是正途。’”
      看着苏岩很骄傲的拽出了句诗,我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浓重的违和感。我面露笑意的说道:“你们是准备去哪儿?”
      “铁路桥。”
      “铁路桥!”我吃了一惊,然后看着苏岩一脸诧异的表情说道:“王静也在那里。”
      “什么!”苏岩有些兴奋,这时他忽然看见我手臂上流淌的鲜血,他急忙喊道:“医务员!医……”
      我立刻捂住了他的嘴,装硬气的说道说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苏岩十分小心的抓起我的手臂,好像是怕我再给他一巴掌一样,他仔细的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惋惜地表情,他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自己要注意一些。”
      “嗯。”我缓缓地抽回我的手臂,“我能不能随你们去铁路桥?”
      “不行!”我刚说完他便一口回绝了,我着急的说道:“没事的,我也去了前线好几回,不也没事吗?再说了,我也可以帮助你们啊!”
      “那也不行,打仗不是过家家!”苏岩直截了当的说道,“保重!”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见状连忙追上去,跟着部队一起向着铁路桥走去……

      “你怎么这么沉……”苏岩背着我气喘吁吁的说道,“和牛差不多……”
      “滚!”我骂道,“谁让你那么贱,非要背着我。”
      苏岩骂不过我,只好说道:“好好好,是我犯贱。”
      “哎呦呦~苏大警长搞上对象呦~”一些人起哄的喊道。
      “是啊是啊,这让我们这些光棍可眼馋坏喽~”
      “滚滚滚!”苏岩有些不好意思的骂道。
      “苏岩!”这时一名背着双枪的军官走了过来怒气冲冲的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背着两把枪很舒服?这是去打仗,不是tmd去逛八大胡同!”
      “是!排长!”苏岩严肃的说道,他把我向上顶了顶,好让他背着我能更牢靠些,不至于脱手将我摔在地上。
      “其实……我一直都是把你当做我的朋友和妹妹来看待……”他背着我轻轻地说道,“直到那时你给了我一巴掌后,我才相信,你是一个踏实的女孩……”
      我无声地伏在他的背上,脸色绯红,此时此刻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是准备向我告白吗?
      “如果……”苏岩接着说道,“我们能活着回来,你……可以嫁给我吗?我怕等会到了前线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仍旧没有说话,他有些尴尬,周围的人们也没有说话,他们也在等待着我的回答,可我还是没有说话。
      前方的炮声越来越响了,就像当初在崖山一样。

      “来人啊!”一名士兵抱着他那残缺不全的身体大声地喊道,炮弹密密麻麻的落在他的周围,飞起的尘土将要把他埋葬。
      我挎着医疗包弯腰跑到他的身旁,像发了疯一样用双手拨开埋在他身上的土,露出了他那血淋淋的大腿。流出的鲜血都已和那土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坨一坨散发着腥气的红泥。我匆忙的从医疗包里抓出管吗啡,然后一下扎入了他的大腿。
      他不再说话了,刚才撕心裂肺的喊叫已经变成低微的哼哼声,最后他死了……他的鲜血染红了我的双手。
      “鬼子上来了!”有人高声喊道,所有人听到后纷纷从进入工事内准备战斗。
      这时苏岩从我身旁经过,他停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注意安全。”

      战斗开始了,日军开始向着守军阵地发起进攻,而守军也用武器进行着英勇的还击。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伤员需要救治,医疗包很快就被掏空了。
      我在掩体内用力的按着一名尖叫的伤兵——因为吗啡已经用光了,而另一医生也直接用手术刀剌开他小腹上的创口,接着用镊子将子弹夹了出来,最后又用一根十分粗糙的丝线将伤口缝上。一场血淋淋的手术便做完了,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会为那场景而感到心悸,我很好奇那时的我是怎么让自己被吓倒。
      这场阵地战从下午一直打到夜晚,战地医院内也已经人满为患,为数不多的床位也只给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员,重伤员是躺在地上,其他人也是全部呆在外面等待救治。
      “你先出去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医生用他那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说道,毕竟战斗中的间隔很是珍贵。
      我踮着脚走出了掩体,生怕不小心踩到了哪名重伤员。
      掩体外简直就是一片焦土,还散发着浓浓的腐臭,我甚至感受到了翻滚的热气扑面而来。几百号人全部挤在掩体外,用最麻木的眼神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快步的离开这里。
      突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黑影闪过,那黑影……王静!我猛然想到营长对我说的话:
      “王静啊,嗯……他好像是在铁路桥那里。怎么了?”
      这儿不就是铁路桥吗!
      想到这里的我赶忙抓住了一名士兵,问道:“你知不知道王静上尉?”
      那个士兵在摇了摇头后便走开了,可我并没有放弃,我一条战壕一条战壕的问,一个工事一个工事的找,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多远,经过了多长的时间,直到我遇到了苏岩,而苏岩也好像是在找我。
      “苏岩!”我大喊道,他好像也看见了我,急忙地跑过来。
      “有没有王静的下落?”我走上前着急的问道。
      苏岩看着我,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的脸上,使我看不出清。我只听到他失落的声音:
      “王静……被……炸死了。”
      我听完这句话后,脑子里就像是有一枚手榴弹爆炸了一样混乱。死了,是什么概念?我茫然的看着苏岩,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他是在前几天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的……整……整个人……都……都……都被炸碎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情绪,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苏岩伸出手搂住我,而我也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如果实在受不了……就回去吧……”苏岩颤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用力的摇着头,任凭泪水浸湿苏岩的军装。
      这时苏岩敏锐的听到远方有一阵阵沉闷地响声,他将我推开,大喊道:“避炮!”
      随后阵地上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苏岩拉着我躲进了附近的一处掩体,他费力地从衣兜内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说道:“如果饿了就吃它,”
      “你干什么去?”我紧张的问道。
      “等炮击停了,我还是要回到阵地上去,所以你自己保重。”

      炮声最后果然停了,我们纷纷走出掩体,我本想再看苏岩一眼,可是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阵地上一片嘈杂,因为这次夜袭的日军不再只是步兵了,在他们前面的还有一辆坦克车。
      由于守军缺乏反坦克武器,所以伤亡十分的惨重,一辆坦克可以做到几十名步兵所做不到的事情。
      眼看着坦克距离阵地越来越近,守军使出了最无奈的方法——人肉炸弹,就是通过抽签和自愿,让被选中的人们身上绑满炸弹,最后和坦克同归于尽,用生命来换取阵地的安全。
      爆破开始了,我冒着危险将头探出了战壕,却发现苏岩也在其中。心中不禁百味交融,是个人基本都知道,这种事情九死一生,看着看着,我的双眼不禁又湿润了起来。
      我看着苏岩随着一群人在机枪的掩护下冲出战壕,随后对面坦克上的机枪喷吐出明亮的火光。人们纷纷倒下,但其他人仍旧在向前冲。
      “一个弹坑、两个弹坑……”我默默的数着苏岩所经过的一个又一个冒着白烟的弹坑,而他也离那坦克越来越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希望他成功的随坦克死在那里,还是希望他能一无所获的平安回来。

      苏岩趴在一处弹坑内,坑里焦土的热气仍未散去。他简单的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的手榴弹,他知道,阵地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嗯~~~”他躺在弹坑内轻声哼着京剧,他的心越跳越快,以至于他都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噗通声。
      坦克所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他的大限也差不多已经到了,他探出头来,向着阵地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此时的阵地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苏岩那里,看着他从弹坑中站起,然后重大的勇气迅速的扑在驶来的坦克车上。

      “轰!”的一声,刚刚还十分嚣张的坦克顿时变成了一团火球,而苏岩也随着那团火球永远的消失了。
      阵地上的枪声依旧是那样刺耳,我趴在战壕上失声痛哭,一下子失去了两名朋友的痛苦席卷了我的身体,我的双手紧紧地抠着泥土,那样的悲伤是用任何方式都无法发泄的。没人会记得苏岩,但他在那一瞬间表现出的无畏却值得任何人尊敬。
      他死了,死的像一只蝼蚁,除了我和他的家人,没有任何有人会为他的死亡而悲痛。
      而更令人悲伤的是,苏岩和其他人的牺牲却并没有保住这座古城。1937年7月29日,北京沦陷……

      苏岩和王静是不会看到这些的,因为他们的生命已经定格在那一个属于他们的荣光时刻,而我却还要背负着对他们的思念继续坚强活下去……

      那一世的我流浪在那个战乱的时代内,最后仍旧逃脱不了死去的命运,1944年7月16日,那一世的我安稳的死在了西南的一处小医院的病床上,身旁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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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们有谁能遇到他们转世的话,请帮忙带话给他们,就说“王宁依旧在那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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