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性]珠胎

　　点沧，掌门议事堂。

　　偌大的厅堂，烛火在夜晚穿堂而过的微风中微微飘摇，印出两张面色凝重的脸。

　　这两人呆在同一个地方，这地方还是点沧派最为主要的会面大厅的事情要传到江湖里去，恐怕又要掀起不小的波澜，看戏的凑热闹的爱好阴谋论的都要此起彼伏，高潮不断了。而此刻他们站在同一片土地，心系同一件事。

　　“江不守，这件事在下可否交托与你。”

　　江不守素来邪气的脸难得正色，还微微做了一个礼：“请楚掌门放心，在下必定尽心竭力。”

　　“嗯。”楚掌门点点头，向来高傲的目光中透出点欣慰之色，终于对徒弟这个不着调的好友有了那么一丁点的认同。

　　下方将这年份的恭敬和端正都用光了的江不守在楚掌门看不到的角度里砸吧着嘴巴，心想这么好玩……不，这么让好友凝神重视的事他一定不能不助一臂之力。

　　汾泠位处南方，一路走来，路边风景越发艳丽明亮，出门时两人还是身披裘衣，到后头，就粗粗穿了件单薄的袍子。

　　汾泠此地人民也是汉族，要说起来，日常穿着吃食都是与中原人无异的。这地在中原武林人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则多亏了大约五十年前在汾泠祁云山上异军突起的一个门派，次门派子弟武功套路诡异，先是在汾泠附近地区扫平了作恶的帮派，再是一张帖子送到武林盟，上书：

　　愿与君交好，仙子可否降。

　　当时中原武林被誉为仙子的就是武林盟主唯一一个宝贝闺女，其上有两个哥哥，皆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中豪杰，且深受家族爱女影响，对宝贝妹妹捧似明珠，护若心肝。没一个冲动打过去就算是好的了。

　　那边仙子看不上（仙子根本没发过言），这边祁云门深觉被打脸了，反而开始叫嚣我们还看不上连模样都不知道，一天到晚披着个面纱的还敢称自己做仙子的小姑娘家呢。我们家美人更美，美若初雪红梅，胜似皎皎月光。

　　然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武林盟主收到回信后觉得你丫信口雌黄，我家女儿是最美腻的，这世上不可能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哪怕是自己的老婆也要差那么一丢丢！

　　然后双方人书信你来我往中，终于约定了在中秋之夜会面，带上各自觉得世上最美的美人，分个高下！

　　两帮人倒是都不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毕竟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约定地点又是中间，带的帮手都是天下第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结为亲家真是可惜。把这两帮人多放在一个地点一段时间，说不定江湖势力就可以重新洗牌了呢。

　　后来的事就真的成了传言。

　　有传言祁云门带的美人果真美腻异常，把盟主气得当下就要决一死战，最终不欢而散后再无往来。

　　也有传言祁云门门主看到仙子色气心头，把盟主气得当下就是决一死战，最终不欢而散再无往来。

　　更夸张的还有盟主两个儿子看到祁云门的美人惊为天人，竟要兄弟阋墙，把盟主气得当下就是决一死战，最终不欢而散再无往来。

　　不论真相如何，结局就是祁云山果真不与中原来往，自成一派，自顾旗下。

　　楚离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只觉得这两帮人是否太过儿戏，又或者其中另有隐藏。而祁云山当初直接以山取名的门派也在这五十年间慢慢演变，最终成了中原人口中的“暗阁”——只因暗阁之人偶尔出现皆是隐藏在暗处，出手却是快很准，偌大的门派要养活人都是要做生意的，这做生意的哪有不抢生意的，暗阁在暗处，抢起生意来根本不讲究江湖道义！

　　而一踏入汾泠之地，遍地可见——

　　“这不是山上的大哥么，来来，今早刚摘的蔬菜，可新鲜了！”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祁”字的年轻男人则呵呵笑着，从菜贩子手中接过一梆菜根，放入篮中。他身后，俨然是一车各式果蔬。

　　那男人买完菜之后，又悠闲自得不慌不忙地推着车在大街上逛，慢慢地经过两个牵着马匹衣着朴素容貌平常的大男人，他似乎习惯了这般带着探究的目光，和跟着他身后帮着推车的男人一同，目不斜视地就走了过去。

　　穿着藏青色大氅的男子含笑看着三人走远，才侧过头对同伴说道：“中原武林对祁云山讳莫如深，可在汾泠，也不过是普通门派罢了。”

　　另一人正是楚离云，他收回目光，淡笑道：“汾泠不比苗疆，关外，本来也是中原的一份子。”

　　江不守也不去接他的话。他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观察这楚离云的行动神色，试图看出他心情好坏，意图如何。但这人本来就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淡云轻的样子，现在一脸郑重反而显得格外沉重，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江不守就按着他江湖上的风评一样不管不顾地去刺探人家的伤心事了。但这人是他的好友，说不定还是唯一的好友，这人一旦沾了“第一”，“唯一”，“最后”这几个词就会显得与众不同。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首先找了个饭馆休息片刻。

　　两人坐在二楼靠窗处，抬头正好能看到大开的窗户外又有几个背上印着“祁”字的人走过。他心中正好奇，就听到饭馆里隔着一桌的男人正以不高不低的声调谈论着：

　　“山上的人这次下来也不知道又要整啥幺蛾子了。”

　　他旁边的女人不屑一置，但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管他整什么幺蛾子，反正又能见到那帮子帅哥了。”

　　他男人明显的不爽了，竟然将女人筷子快要碰到的那一块肥美多汁的肉就这么从一旁插手捷足先登了。

　　“一个个都蒙着脸你怎么知道帅不帅来着？”

　　他女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凤来阁漂亮妞的时候不就看了个背影么？我还能看到他们的正面侧面呢。”

　　男人：“……”

　　群众的八卦之心是一挑就起的，他们还没想着接下去怎么问好，就有好心人得意洋洋地开口了：“这次祁云山啊，是要祝贺他们的一个小徒弟成年，才特意下山摆了酒席。”

　　说话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穿着打扮家里也不是小门小户，他喝了杯酒，看在场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不由高傲地笑了笑，等到有人催了才继续说：

　　“祁云山上的人各个武功非凡，在小徒弟成年之时也要测试他武功如何，因此要在客居来上大摆筵席，让门下弟子打车轮战，看打到第几个的时候会挺不住。因这是祁云山惯有的风俗，每次比试都会记录下，若是达不到前人的标准，恐怕就会被提出山去要到中原武林去历练一番了。”

　　“好大手笔。”其中有人声音不重不轻正好让在场人都听得到：“把不合格的弟子提到中原武林去，这是觉得凡是合格了的中原武林就再找不出能让他出手的人了？”

　　那人的剑横放在饭桌上，手中酒杯微微嵌入木桌之中。

　　那公子看的一怔，倒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筵席将在两天之后召开，届时不止凤来阁的姑娘会来，祁云山上好多高手也会来，客居来大门敞开，正前方就是汾泠河，大家一边吃喝玩乐，一边观赏高手对招。无人看门，也无人阻拦。”

　　——你不服那便也去好了。

　　“哼。”那人手心扶在剑柄上，冷冷道：“那在下倒要讨教讨教了。”

　　公子只是一笑。

　　被这么一打岔，八卦起来的热情也淡下去了。那公子甩下银子出门后，其中两人也很快跟了上去。幸而那公子没闲逛，径直就走到了一处富贵的大宅子前，正门两墩石狮子晒在太阳底下，门内人来人往，丫鬟仆人都显匆忙。公子穿过长廊，走到后院，这本是他家，此刻都拘谨得有些像是客人来着了。他走到走廊拐弯处猛然停下，中间花园盛开的桃花树下两人相对而坐，石桌上摆着一个棋盘，背对着他的浅蓝色身影手执一子，缓缓落下。

　　江不守还想趴在屋檐上再凑近些看，就被身边人手臂拦下。

　　楚离云顶着张平淡如水的脸，无辜地道：“不能再近了，你武功不如他，会被察觉的。”

　　“……”然后他就看着比他还大一些的身子翩然而起，无声无息地从这头屋檐窜到了另一头更能清晰观察的屋檐上。

　　这一手燕子谣不知道在不在点沧派众多武功秘籍之中。

　　换了个角度果然好，至少那两张绝非凡俗之人的脸是看的清清楚楚了。楚离云盯着其中一人的侧脸，再看到他侧过脸和人说话时露出的大半张脸蛋时就不由自主浅浅一笑。

　　他的笑意太过平淡，就如同看到路边的野花开了，柳树长出信枝条了，乌黑一团的小狗竟然被白花花的猫咪给踢了一般，着实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能感觉到如今的自己再不是大半年前的自己了，从内心开始不断的演变连他自己都无法遏制，他经历过不安茫然无措和急躁，到此刻，一切都如被春雨洗刷了一遍，亮堂堂得只叫人觉得神清气爽，且目标明确。

　　和你有点像。

　　他的手指抵在袖口里漏出的香囊，从那淡淡的香气和粗糙紊乱的刺绣里感受到来自那人的温度。

　　你可别逃。

　　“筵席的事办的如何？”枫红叶放下棋子，并觉得对方一点没发现自己的意图随意地将袖子一挥，整个棋局瞬间被搅得乱七八糟。这事他不是第一次做，对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所以他收回手的时候，方青幕贴心地将棋子一颗颗归到了原位。

　　“……”记忆力这么好做什么？难道他们不都只是靠武力征服他人的么？

　　公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已准备妥善。”

　　“做的很好，你果然是个能干的，你父亲几个孩子里只有你能保住他的基业。”

　　“幸得祁云相助，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两人相对无话，公子很快退下。等场内又只有两人了，枫红叶就忍不住纠起他那张英挺俊美的脸，半是埋怨地道：“为什么这事要我们两个来做？难道我近来武力值表现不够，竟然让他们开始期待我的智慧了？”

　　方青幕默默抬眼看着他。

　　每当他觉得可以嘲笑侮辱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主动比他更深层次地自侮，让他所有手段都搁在空中降不下来。

　　他慢吞吞地回话，顺便最终心累地不想再逗这人玩，一子将死了对方：“因为玩智慧的人身体很累。”

　　枫红叶猛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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