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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太平盛世之时,有一僧人云游四海,游历八方。某日偶然经过无水湖,忽闻袅袅琴音,不由驻足侧耳,其音至悲又至情。四下寻找,方见不远之处有一亭轩,亭轩之中有一女子,抚琴人是也。
这僧人本就善晓音律,今日偶遇高人,不由得紧走几步,入亭一叙。
“方闻仙音,冒昧而来,贫僧一事不解,不知可否赐教?”
女子只抬眸看了一眼来者是谁,便低眉续续的弹着那首未完的曲,未发一语。
那僧人倒是固执,索性随处找一地方坐下,细细聆听着白衣女子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弹奏着同一首凄清挨调。
直到日落西头,琴声才止。
“如此反复弹奏,贫僧更是不解。”
“你既不解,便是不懂。既不为我知己,我又何必多费唇舌。”这淡漠的语气中,配上方才的琴音,却只觉悲凉。
“‘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想必施主是在追忆一份刻骨之情,遗憾虽有,但感恩更甚。贫僧之见,不知是否?”
女子所抚之琴,正是丝桐。
只见那女子莞尔一笑,“你倒颇懂。”于是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
语毕之时,已是满湖星光。那僧人心中五味陈杂。
回首望一眼无水湖面,平静无波。
***
这无水湖本无水,故名之。
十年前,昏君无道,民不聊生,又值五谷不熟,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常有父母心一横将孩子扔在荒野之中洒泪而去。
那女子正是其中之一,所幸,她被一位白发老者捡了回来。
老人为她取名“丝桐”,她从此唤那老者“爷爷”,流离失所的年代中,她却又有了一个家。
荒乱的那段岁月里,她与老人颠沛流离,相依为命。逃难途中,遇上破寺庙就一群难民争先恐后鱼贯而入,他却从来不去争不去抢,拉着她默默地走到干瘪的树干旁暂作小息。
他把破烂的粗布衣服摊开给她当床,把自己身上的麻布衣服给她当被子。
她不解,爷爷为什么不进去避一避,他年纪大了……
可老人听后只是爽朗一笑,哈哈,爷爷当年可是一代武将,区区风寒不算什么,那寺庙啊就留给需要的人去。倒是你,还不快把爷爷的衣裳裹上!
爷爷抱着丝桐睡,丝桐就不会冷了。
她的爷爷,是位老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却惨遭奸臣陷害,贬为布衣百姓。
她的爷爷,不仅能武,还善文,不仅善文,还通乐。
昏君退位,新帝登基之后,民生大有改善。那无水湖的水便是新帝下诏自长江中引来。
工程浩大,老人却在下诏之日毫不犹豫的收拾衣物带着丝桐奔往工地。
她不解,爷爷为何要去受这份苦,他年纪大了……
老人听后只是爽朗一笑,哈哈,爷爷当年可是一代武将,区区引水不算什么,倒是你,可要好好保护这双手!
爷爷说,她的手是用来抚琴的,这种粗活,自有他们粗人来干。
竣工之后,老人便在无水湖附近盖了一间木屋,飘零的岁月总算告别。
老人日日上山砍柴,谋着生计,却不许她碰那些棍棒斧头。
每有邻人听闻她是老人捡回来的野孩子,便好心劝告老人,别犯傻了,女娃养大了也是白养。
她偷偷抹泪,真怕老人有一天会把她扔在荒野不管。
想来,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总是他。
可老人每次把邻人痛骂一顿后就抱着她坐在无水湖畔的小亭中,他只说,丝桐,爷爷想听你弹琴。
爷爷终究还是撒手不管她了。
他老了,纵是练武之身也逃不过生老病死。丝桐长成窈窕女子市,老人却一病不起。
他犟,药服用了一段时间后便断然不肯再服,甚至为此还跟她翻脸。爷爷当年可是一代武将,区区小病有什么怕的!
她泪眼婆娑,同样的口吻,却没有听到那串爽朗的笑声。
邻人见老人气息奄奄,恐不久矣,便好心劝她,别犯傻了,伺候他也是白伺候,倒不如趁早嫁了。
屋内突有一阵起伏剧烈的咳嗽声。
她冷语送走邻人,佯装平静回到屋中取下丝桐琴来,只说,爷爷,丝桐想弹琴给你听。
一曲未终,老人就合眼离去。
她的平静终于伪装不住,泪如断线一般扑簌簌的滚落。
整理老人遗物的时候,她发现——爷爷居然在枕下藏了一吊铜钱。
她俯身干呕起来,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只觉得恶心。
邻人说,这木屋死了人,不吉利,你还是搬了吧。
她不听,留了下来,这是爷爷留给她的家,她只有这个家了。
她还是每日去无水湖抚琴,弹奏着那首爷爷来不及听完的曲子,一日又一月,一月又一年。爷爷的骨灰,洒在了污水湖中。
这湖在,他便在。
他在,她的家便一直在。
***
僧人的视线自无水湖面收回,思考良久,道过一声珍重便掸掸袈裟上的灰尘离开。
他本是闲云野鹤之人,尘世了无牵挂。
如今他所去,乃永安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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