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泣的萤火虫

　　有些困的阿幸迷迷糊糊地即将要睡着时，身边却幽幽传来声音，“我好久都没和你一起睡了。”
　　清醒过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回复，那声音又继续，“上一次是我爸死的时候，那一年我才八岁，村里的人都说我活不下去了，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我居然活下来了，而且还活了这么久。
　　我还记得那天你乖乖地站在你爹娘身后，阳光照下来的时候你就像个精致的娃娃，我往你那边看，然后你躲在你爹娘身后不让我看，我想着我就只剩下你了，你怎么能不看我呢，结果等我再看过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阿幸心里一紧，口里莫名有些干涩。可阿凡依旧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只自顾自地继续讲着。
　　“我就跟自己说，我的幸哥哥肯定不开心了，一定是我做了什么惹到他不开心，他这才不理我的。可我想不通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于是我就准备回屋问我爹，可等我跑进屋后看到的不是爹，那里只剩下了一滩血渍。
　　是了，我爹已经死了，尸体也被村里帮忙的人搬走了，可我爹那么爱我，他怎么会死呢，他说过他会陪我一辈子的，他还说他会加倍把娘的疼爱也给我，让我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现在他不见了，他不见了，就没人会疼我了。我准备去找你，问我爹到底去哪了。
　　可是你生气了，我不敢来问你。就这样，我坐在门槛上发呆发到晚上，村里头的刘姨走之前还给了我两个白面馍馍，让我饿了就垫垫肚子，我饿了，然后我拿出那两个馍馍吃了。吃完之后有点干，我进屋准备倒点水喝，结果突然发现我家好像变了很多。
　　变在哪里呢？当时我想了好久，对了！好多东西都不见了！爸爸最爱的那套小茶壶，他之前还手把手地教我泡过茶。我灵光一闪，又陆续去几个房间看了看，果然，很多东西都不见了，像是抽屉里放着的钱，床上铺着的电热毯，还有很多很多。
　　当时我想着，是爸爸拿走了吗？可爸爸为什么不多拿些东西，他拿的那些不够用怎么办，可当我看到桌子上摆着的那张照片时，突然哭了——那是张我和爸爸的合照，爸爸居然没拿走我们的照片，他不爱我了吗？他真的丢下我走了吗？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爸爸居然没带走我们的合照！他还口口声声地说爱我！结果居然连照片都不带走，那他想我的时候没有照片他还能记起我的样子吗，能吗？
　　那晚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哭得昏天黑地，突然又记起爸爸曾经跟我说过的秘密基地，那是我的枕头——因为第一次和他分开睡后我很害怕，他便说他会放些东西保佑我，就放在我的枕头里，自他这样一说我也大着胆子能够自己睡了。
　　保护我？一想到这我急忙冲进自己的屋子里，拿起剪刀剪开了枕头，枕头上还留有新新旧旧的好几条线，这肯定是爸爸说的要定时放点东西进去才能继续保佑我的原因。现在爸爸走了，只有它能保佑我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撕开了整个枕头，却只在里面找到一个小布袋。
　　布袋很丑，针线很粗糙，布料也不好看，当时我有点嫌弃，原来这就是爸爸那几天偷偷摸摸缝补的东西啊，爸爸得手还真是不巧，和你娘比起来差太远了。
　　可等我打开那个布袋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呵，那是钱，整整有二三十张红票子，还真别说，这东西真的保佑了我，要是没有这东西的话，我应该真的像他们所说的，活不到现在。”
　　阿幸听着听着突然想侧过身看看他，可他一定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他只好僵着身子，继续听他讲话。
　　“等我再大点，我就知道当时家里那些不翼而飞的东西去哪了——原来并不是爹带走了，而是被别人顺手拿走了，呵。当时小小的我偷偷把那些钱藏好，然后拿着其中一张红票子，听我爹之前说的话准备上街买东西，因为我饿了，没东西吃。
　　我就顺着那条路往镇上走，路过的人或多或少问问我，我也阴恻恻地不理他们，他们一看我这不识好歹的模样，又怎再会搭理我。我想着，反正爹都走了，我乖给谁看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从天一蒙蒙亮我就出发，结果走到毒辣的太阳当头时才到那里。
　　之前经常跟爹去镇上，爹也跟我说过这张票子能买好多好多东西，幸好爹很早就教我数数，不然我可能还真的会被骗。那时候，我就像个小刺猬，随时都是一副要咬人的样子，这样子也唬住了不少人——至少他们没有蒙骗我，不过有没有缺斤少两我就不知道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你还是没有理我，村里也没谁愿意跟我玩，他们一见我我就叫我克父的扫把星，我也渐渐知道爹是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阿幸默默地听着他讲，苦涩却很快在心里蔓延。阿凡又继续讲下去，声音一直带着点哭腔，让他心塞不已。
　　“然后又过了好久，那一天我记得我买的东西已经吃完了，就连去别人田里偷的菜都已经磕磕绊绊地煮了吃了，可能真的是太饿了，我坐在大门口使劲喝水，以为这样填饱肚子就能不饿了。
　　可我突然看到了你!你就在这个窗户里默默地看着我，当时我欣喜若狂，以为你终于要理我的时候你却拉上了窗帘，就当我失望到不行的时候，你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问我饿了么。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就跑回自己家，没一会就拿着两张大饼过来给我吃，那饼冷冷的，硬硬的，我有点嚼不动，可我满怀欣喜地吃完了，因为我知道，你又要变回之前那个陪我玩给我吃的的那个幸哥哥了。
　　万幸，真是万幸，你回来了，你回到我身边了。
　　你总是会趁你爹娘不在的时候陪我，他们在的话你就偷偷从你那屋的窗户里溜出来看我，我高兴得不行了，因为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阿幸听着越来越浓重的鼻音，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转身紧紧地抱着仰躺的阿凡，低低的声音在这黑黑的晚上不怎么明显，“别说了别说了。都怪我，要不是我当时害怕爹娘，害怕死人，你就不用独自承受那么多了。”
　　阿凡听此慢慢侧过身子正对着阿幸，见他脸上早已被泪水糊满，“怎么能怪你呢？我很感激你的到来，要不是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说着还伸出手指细细地抹着阿幸脸上的湿润。
　　“不，怪我，怪我……”阿幸泣不成声，长长的眼睫毛早就沾成一块，就像一把小扇子。
　　阿凡安抚地抱紧了阿幸，让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窝处，这才娓娓道来，“说这干什么，多亏了你那两块硬邦邦的大饼，我的牙没过两天就松松得咬不动东西，就在吃饭的时候还突然掉了一颗。
　　当时我看着自己嘴里一直流着血，其他几颗牙还松松的，要掉不掉的，就以为自己活不长了。然后那晚我就生无可恋地来敲你的窗，我现在还记得你大晚上突然在窗外看见蹦跶的我时的那表情，哈哈哈，可搞笑了。”
　　阿凡感受到肩膀处的湿润，听着逐渐平息下来的呼吸声这才继续讲道，“那晚你看我满脸泪水，就爬到桌子上准备拉我进来，幸好我长的小个人又轻，不然你还拉不动呢。
　　我还记得你问了我好多遍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就是使劲哭又不说话，最后弄得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能和你一起睡觉。其实呢，和你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大概算是暖和了一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身边有你，然后我就格外安心了。”
　　“呵，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第二天你又掉了颗牙的话你是不是就准备瞒我一辈子了啊？居然就用这事把我吓得要死要死的。”恢复过来的阿幸用带着鼻音的声音糯糯地说着。
　　“是是是！怪我怪我，我没文化行了吧。”阿凡连忙妥协，就怕他一个不开心又继续掉金豆豆。
　　“哼。”冷静过来的阿幸突然意识到这过于紧密的姿势，“你快放开，好热啊。”
　　“哪里热了？”阿凡松了松手臂，但还是继续搂着，“快睡快睡！我要睡觉了！”
　　阿幸推了推他，他就装睡得都打起呼噜来了。
　　阿幸十分无奈，忽地又想起刚刚那段话，心里沉重得也没有再玩闹的心思，哎，就这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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