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流光

　　重回魔界我有些感慨，当日全凭一丝莽撞孤身入魔界，这番却做好万全打算，可算造化弄人。雁北城向西便是邑岭。邑岭地势险要，多山多谷，繁华程度远不及容邺与雁北。邑岭魔宫建于一道笔直峭壁之巅，凌空探出半个楼阁，一道悬索横跨两个山头，将魔宫隔绝世外，令人望之不免感叹斧凿匠奇。

　　两名侍女立于索道为我们引路，一路行至魔宫时再回头望去，只见索道已没入浓重白雾，不复来时路。

　　由于我二人身份敏感，便扮作叶北湮身边侍卫侍女。引路侍女带我们三人一路行至一处僻静院落停下，低眉敛目道：“晚宴于两个时辰后开始，还请贵客于此处休息片刻。”语毕便告退了。

　　玄祈与叶北湮在房里由鬼界出兵讨论到锻造兵器的技巧，什么松魄加火晶石，一开始还成，后来便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我听着犯困，在房内呆了片刻便偷偷摸摸溜了出来。

　　我一路逛过去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遇上侍卫便表明自己是叶北湮侍女，便没什么人拦我去向了。

　　走走停停一路行至悬挑楼阁，我一抬头，看见上书“倚月”二字，我犹豫了一下，便踏了进去。走到栏边望出去，连绵起伏的邑岭崇山铺陈在我眼前，撞入满眼浓淡不一的翠色。

　　“好看吗？”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我一惊回头，看到了一个既意想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人——于西。他已与当日在红沙之境的落魄模样迥然不同，长发束起，头戴金冠，身上穿一件黑色绣金线长袍，只是眼神依旧凌厉，与他这短暂的对视，令我觉得自己仿佛早已被看穿。

　　“……是你？新任魔君要俞？”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到我身边，负手望向远处的莽莽山岭：“这便是我弟弟穷其一生所要追求的东西，为了它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

　　“当日……是你弟弟将你逼进了红沙之境？”

　　“你觉得我可悲吗？”

　　我犹豫了半晌，道：“不……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话……”

　　只听要俞嗤笑一声，道：“可惜得到了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你是不是想重振妖族？这句话在我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我吞了下去。

　　“说罢，来邑岭想做什么，神女？”

　　我听到他最后两个字后迅速震惊地转过头去望着他，谁知他只是一脸平静地望着远处那些起起伏伏，仿佛只是说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言语。

　　我：“你……都知道了？”

　　要俞：“若是不知道，你以为你可以这样在我的魔宫光明正大来来去去？”

　　“……”我尴尬地扯了扯辫子，“哦。”

　　半晌，我试探地问道：“今晚……慕容艾是否出席？”

　　要俞侧头看了我一眼，淡道：“他埋在邑岭的暗桩都被我拔了，你觉得他是否会出席？”

　　“那……鬼界出兵的事……你知道吗？”

　　要俞洞悉地笑了笑，答非所问道：“这里晚上来更合适，星辰伸手可摘，与你在天宫银河边所看
　　定不是同一番景象。”

　　我还想再说什么，就见要俞背过身去，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只好离开，走之前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他背影寥落地站在空旷的倚月阁之中，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与当日在红沙之境中相比，他似乎愈加令人捉摸不透了。

　　晚宴很快开始，众人依次入座，我与玄祁跟在叶北湮身后，悄悄打量座上的每位来宾。

　　要俞坐首座，手执金杯朝各位敬酒：“欢迎各位魔君远道而来来我邑岭做客，明日便是我登位大典，各位可在我处歇下，今夜聚过后参与明日大典。”

　　众人举杯，一个声音越众而出：“此番前来实为恭喜要俞重获魔君宝座，不至于被奸邪小人掌握邑岭大权。”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面目端正的中年男子起身道，说到最后一句时不动声色地朝对面座上望了一眼。

　　我余光一撇，见到他身后一个桃红色的身影正在朝我眨眼——桃川。

　　我顿时欣喜若狂，没想到在此处碰见她，我随即隐晦地朝她挥了挥手。身边玄祁咳嗽一声，我立刻正襟危坐。

　　这样想来，那中年男子必是聂渊无疑的。我略微一思索他话中的意思，便判断出聂渊对面的人便是晋丘。

　　我飞快一扫，今日慕容艾没有来，想必他也是不敢来的。万幸，不然我与玄祁若在席上被认出可就难办了。

　　我又朝阴影里坐了坐，防止对面的晋丘会认出我与玄祁。

　　晋丘并不以聂渊的话为意，自顾自道：“只是今日慕容艾并未前来，可惜了。”

　　要俞笑道：“慕容魔君传信说容邺城政务繁忙，还要抽空缉拿天界奸细，想必是无法抽身前来的了。”

　　“原来如此。”晋丘缓缓道，“说到天界奸细，我倒想起一桩事来。”

　　“哦？何事？”要俞道。

　　“我先问在座众人一事。”晋丘道。

　　“你说。”要俞道。

　　“我们魔界五大魔君，是否该同气连枝，一致对外，方不负当年始祖魔帝开辟魔界之恩？”晋丘道。

　　要俞颇有些兴趣盎然，道：“这么一说……的确是。”

　　晋丘冷笑一声，道：“可是，现今竟有些人包庇仙界奸细，又有些人居然当众说要与仙界结盟，我看他们不如抛了魔族身份，改投仙界去算了！”

　　我一惊，以为晋丘竟发觉我与玄祁在邑岭了，可听他后一句话，发现他应当是发现当初我与玄祁是在雁北城躲避了慕容艾的追捕，后一句说的则是聂渊一鞭子抽走了陈墨，不与他一道进攻天界。在他看来，不与虎谋皮便是背叛魔界，真是可笑。

　　只听叶北湮嗤笑一声，道：“你所说的这两件事，可有证据？”

　　晋丘道：“并无，但街头巷尾人人传诵。”

　　“空穴来风之事也可相信？”叶北湮端起手中酒杯端详道，“我看是某些人要背弃魔界吧？枉顾仙魔五百年之约，耸动鬼界擅自出兵，魔界并未休养生息便打算进攻天界，冠冕堂皇打的是为魔界好的旗帜，也不知真实安的什么心？”

　　“你！”晋丘怒极，起身斥道，他身后侍卫立刻抽出长剑，剑尖指向叶北湮。

　　叶北湮神色不变，把玩酒杯。

　　“好了好了。”要俞笑道，“今日不宜谈些这个，你们不是过来为我祝贺的吗，怎的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

　　晋丘哼了一声，这才坐下，侍卫收兵。

　　菜肴被一道道送上来，歌舞伎也开始轮番表演，乐声悠悠，一片觥筹交错，掩盖了方才针锋相对之况。

　　酒至正酣，忽有传令兵上前，跪倒在要俞面前。

　　传令兵道：“鬼界派人送上贺礼。”

　　要俞：“传。”

　　一时席间众人神色各异，我与玄祁神君对视一眼，来了。

　　想也知道，鬼界穿不过仙界，只可能是慕容艾从中作梗。

　　鬼界使者上前，手中捧了一个盒子，侍卫要开，那使者一侧身，低眉顺眼道：“还请要俞魔君亲自开箱。”

　　要俞颔首示意。

　　侍卫接过锦盒，跪在要俞身前。

　　要俞俯身开箱。

　　异变陡生，盒中窜出一只色彩艳丽的毒蛇，鲜红信子吐露，躬身前扑，直取要俞双眼。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北湮距离要俞最近，却也已扑救不及。只见要俞一个后仰躲过毒蛇最初也是最凶险的一击，毒蛇再要攻击，只见要俞指尖寒芒一现，毒蛇霎时首身分离，血液溅上要俞侧脸。

　　一阵微风拂过，那鬼族使者竟在那瞬间闪至要俞身前，招招致命，直逼要俞而去。

　　没想到慕容艾竟走图穷匕见这一招。

　　众人皆不防有人此刻异动。

　　那刺客手中一把匕首泛着幽幽蓝光，一看便知淬了剧毒。只见他手腕一翻，匕首便朝要俞心口而去。要俞一把掀翻面前桌板，酒水与菜肴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地，摔出响动。桌板迎面对上刺客手中匕首，那匕首一刺即入，竟在瞬间将桌板融出一个长条的坑洞。

　　众人此刻才回神，侍卫鱼贯而入，将宴会厅堂重重包围，只是要俞与刺客正贴身缠斗，众人不敢上前。

　　我待要上前相助，只见玄祁握住我冲动的手，隐晦地朝我摇了摇头。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短短时间双方已过数招，趁他二人胶着之态稍解，叶北湮与聂渊同时出手，手中暗器各自朝刺客肩胛与后腰打去，谁知其中一枚暗器被半路拦截，惟剩一枚打中刺客后腰。只听刺客轻哼一声，去势稍减，便被要俞寻隙打落手中匕首，一掌直接打在刺客胸口处，刺客霎时喷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我向半路拦截暗器的来源看去，竟发现是晋丘之位，我心中一凛。

　　众侍卫不觉有异，待要进厅扣下刺客，谁知人群中一声惨叫忽起，众人向后望去，只见侍卫之外不知何时已被一群黑甲魔兵团团围住，黑甲魔兵在侍卫中破出一个豁口，刺客趁众人愣神之际，纵身一跃跃入黑甲军中，落在一人身旁低头站定。

　　那人一头红色长发，眼睛细长下颚尖刻，面目居然与要俞有几分相似，只见黑甲军自动为他分出一条道路，他抬步上前站定，面带一脸胸有成竹的笑意望向上座的要俞。

　　只见要俞面色冰寒，缓缓吐出二字：“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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