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流光

　　守门的钱六今日有些昏昏欲睡。他当上魔兵不过三个多月，本以为是个肥差，入了魔宫便从此吃香喝辣衣食无忧，谁知道这差事一点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风光。魔宫里的大人们对他们这些小兵从来视如草芥，不管遇上什么事儿，总是拿他们当盾牌。这不，今日上头说要捉拿什么天界细作，半夜把他们踢醒了来守城门。

　　“一晚上就没个消停。”钱六愤愤地嘟囔道，“可是，这都快天亮了，也没见有什么奸细出现啊。”他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只想睡觉。

　　忽然听见前方似乎有些骚动，他起了精神，晃晃脑袋拍了拍身旁的家伙，好奇问道：“前面怎么了？”

　　谁知那人只是一脸惊恐地望着前方，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钱六随他的目光望过去，一下子也是呆了。

　　只见前方有两个身影慢慢向城门走来，一男一女。女的着红衣，执利剑，虽然容色姝丽无双，但神色冰冷；男的负手跟在那女子身旁，虽处于此种境地，但似闲庭漫步在春日郊外一般，丝毫不见紧迫之感，一身散发出的气度更是让人不自觉想要拜服。他们身后是魔宫方向腾腾燃起的业火，热浪扭曲了一方夜空，衬得他二人竟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杀神。

　　“他，他们……是天，天界细作？”钱六瞪着眼睛张大嘴，得到身旁同伴肯定的答复后，腿一
　　软，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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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侧头望了望街边窗户里半探出的那个脑袋。那人一对上我的视线，吓得惊叫了一声，立刻啪得一声关上了窗户。

　　我看着主街上一扇扇紧闭的门窗，转头郁闷地问玄祈神君：“我们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他皱眉扫了我一眼，点头：“你是挺可怕的。”

　　我待要呛他一句，忽然一个将领打扮的魔兵犹犹豫豫地冲了过来，在我们面前战战兢兢地站住，指着我们的刀尖居然还在不住地颤抖：“你，你们要，要做什么！”

　　我朝他咧嘴一笑：“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不过想出城罢了。”

　　“你，你们休，休想！”他战战兢兢地挥刀冲了过来，然后被我一拳打倒在了地上。

　　然后我清晰地听见四周紧闭门窗的宅子里整齐划一地传来一声“嘶”的吸气声。

　　“好吧，我承认我看起来是挺可怕的。”我回头朝玄祈神君耸了耸肩。

　　“好了，别玩了。”玄祈神君目光柔和。

　　接受了这样的目光我反倒不敢开口与他拌嘴了，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了声。

　　应付些杂鱼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们一路砍瓜切菜，没一会儿便冲到了城门。当然，主要是我砍，玄祈神君看着我砍。

　　“我看过了，结界是用水系法术凝的，土克水，你给苍溪施个落岩诀。”玄祈神君此刻终于准备劳驾他的苍溪剑。

　　我点点头，指尖一抬，待要施咒，忽然听见破空之声响起。身边玄祈神色一凝，伸臂将我往他身边一扯，一枝羽箭擦过我耳边，钉入身后的城门。我心有余悸地回头去看，那枝箭箭身缠绕丝丝黑气，很快将城门融出一个凹陷的小洞。

　　“神君玄祈！果真是你！”

　　我猛然回头，看向前方。只见慕容艾率着一众魔兵挡在我们前方。他高踞一匹凶兽，手中搭着一张满弓，弓上一枝利箭对准玄祈，蓄势待发。

　　只听他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中了我的降龙阵还能不死，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君玄祈，早知是你来，我可不会如此轻视。”

　　我听他这话，心中一阵胆寒。降龙阵，魔界最引以为傲的除仙之阵，专灭仙神，几乎所有遇上这个阵法的仙神都无法幸免。玄祈他……真的没事？我不由地转头去看他。

　　玄祈神君亦是神色凝重，他没有理会我的担忧，口中却快速嘱咐了我一句：“别管我，施术。”然后正视慕容艾，道：“不知慕容魔君是怎么发觉我的身份的？”

　　我反应过来，背在身后的双手立刻开始快速结印。

　　“如今你被我禁了术法受了伤还带了个累赘，是想拖延时间？是等着旁人来救你吗？”慕容艾哂笑一声，放下手中弓箭，道，“好，我料你也逃不出这结界，我便让你死个明白。”

　　“当日你在落云阁我便有所怀疑，当即与晋丘通了消息。晋丘前两日收到了鬼界来信，说是七弦公子豢养的蛊虫死了。那虫吸食了主人的血肉，与宿主同生共死。七弦公子既然已死了，你必然不是他，虽不能确定你是何人，但也有些头绪。我料想你近日必有所动作，便布好了降龙阵待你。两百年前我虽无缘与你一战，但一直搜集你的消息，所以今日一交手我便瞧出来了。谁知……还是被你跑了！”

　　慕容艾说到此处，神色渐渐开始扭曲：“你毁了我与鬼界最好的联盟时机，伤了我百万精兵，烧了我慕容族万年基业……”每列举一条罪状，慕容艾的声音就提高一个声调，面上神色也更扭曲一分，最后他一挥衣袖，怒道，“你以为！今日我会让你跑了吗！”

　　玄祈毫不在意地低头抚了抚衣袖，道：“我竟不知我做了这么多错事，真是罪过。”

　　我见机悄悄扯了扯玄祈：“神君，好了。”玄祈一顿，依旧不动声色。

　　慕容艾气急反笑，道：“巧舌如簧，这些话，待你死后再去忏悔罢！”语毕，朝身后一挥手，一排弓兵上前站定。

　　玄祈神君低头，问我：“撑十个吐息可否？”

　　我点点头，神色凝重，一挥手，一道光幕遮住我与玄祈神君所处的方寸之地。

　　“哼！垂死挣扎！”慕容艾高高举起的手向下一挥，漫天箭雨向我们袭来。那些箭一触到我的光幕便解体消散，可是也在我的光幕上融出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小洞，我只能不断修补。我只觉得修补光幕也已消耗我大量灵力，可对方竟又派出两名武将，不惧漫天箭雨，一左一右朝我的空隙处袭来。

　　我忙举起昆吾抵挡，可他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我不得不全神贯注。瞬间我的光幕就弱了，不一会便已千疮百孔，我又只能分神修补光幕，这样一个回合下来，我就力不从心了。眼看其中一个的长枪就要挑开我手中昆吾，耳边忽闻玄祈的声音：“平沙飞鹤。”我慌忙照他说的使出来，惊险地躲过了那一击。还未来得及庆幸，另一人又从我下盘攻来。

　　“重云深锁接月落平江。别大意！”

　　我听了他的指点有所感悟，剑招如行云流水一般使了出来，顿觉压力一松。奈何对方人数众多，我也是只能堪堪抵挡。抽空去看玄祈状况，只见他隐在我的光幕下，似乎是在研究如何破除结界，身形却丝毫未动。

　　“神君玄祈！今日你竟落到要一个女人保护吗？你还是不是男人！”光幕外的慕容艾哈哈大笑，神色鄙夷，身后魔兵也与他一同笑出声来。

　　身后玄祈置若未闻。

　　所幸慕容艾只是嘲讽，暂无其他动作，似乎是不着急杀了我们。

　　我轻舒口气，全神贯注对敌。

　　终于撑到十个吐息。

　　我听见身后玄祈神君轻吁一声。他缓缓走上前来，朝我点点头，我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只见他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瞬间，空气似水波荡漾开去。那水波触到结界，结界就开始泛起土黄色，色泽越来越浑浊，最终像是干涸了一般，龟裂成小片，一片片剥落。

　　“你！”慕容艾终于变色，“什么时候恢复的法术！”

　　玄祈不答，苍溪寒芒一闪，我只觉一阵风吹过，身旁人已不见。

　　他使剑并不花哨，手中苍溪一抬一放，皆是要害，整个人便像是孤夜里一柄锋芒毕露的匕首，无端的让人生出涔涔冷意。只两招，方才那两名将领的喉管霎时爆开两朵血花，首身分离。一触即分，他似是厌恶地向后一退，身上便没有沾染到一丝血迹。

　　随后他瞧也不瞧地向身后一劈，我们身后的巨大城门便在片刻后延展出无数条裂缝，“轰”的一声碎成数块巨石，倒地的瞬间扬起大片尘土。

　　“走。”他左手搂住我的腰，足尖一点，带我跃入城外夜色之中。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容艾尚未来得及反应，我们便已出现在十里开外。

　　“你恢复法术了？”我欣喜道。

　　“没有。”他的回答冷静清晰，“方才不过借你落岩诀之力。”

　　我不免咋舌，落岩诀不过一个聚土成岩的低级法术，在他手里竟使出这般大的威力。可是……他既然尚未恢复法力……我趴在玄祈的背上，看着远处紧紧追赶的慕容艾，不免有些担忧。

　　“凝神聚气，以气引灵，动荡风雷。”

　　我一愣。

　　“我现在教你缩地术，按我说的做。”

　　“恩。”我反应过来，立刻闭目聚气。

　　“……最后将你平日所学的移形换影之术逆行一遍。”

　　我听从他的话引灵聚灵，四周空气开始渐渐发烫。我只觉得灵力在体内不受控制地翻涌奔腾，我咬牙念出最后的咒决：“金之肃敛，木之仁秀，水之润下，火之炎上，土之养化，五行皆为我所用，遁！”

　　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四周爆发的刺目白光，一瞬间身体感受到一阵被撕裂的疼痛。就在我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撕扯成两半时，身上痛楚又在瞬间消失，仿佛从没发生过，我再次睁眼，发现我们已不在原地。

　　逃出来了？我欣喜地四处张望，只见所处之处是个荒野，杳无人烟，身后追兵早已不见踪影。

　　“神君，我们逃出来了！”我兴奋地转头去看玄祈，却见他面色苍白地捂住肩膀，似乎下一刻便会倒下。

　　我吓得赶紧扶住他：“你怎么样？”

　　他摇头，放松自己靠在我身上：“无妨，方才用力过猛，伤口崩了。”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那，那怎么办？这里荒郊野外的……”

　　“别慌。找个避风处，明日再赶路。”

　　我只能胡乱点头，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向北方而去，所幸很快寻到一所破旧的茅屋，屋里结满蛛网，想是已久无人居。

　　我使了个小法术将屋内打扫干净，把玄祈扶到床上躺好。

　　“我去替你弄盆热水来洗洗伤口。”我待转身，玄祈却一把拉住我，道：“别忙活我了，你还是先给自己看看伤罢。”

　　我这才想起检视一遍自己，然后发觉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几道伤口。方才情势危急没有察觉，现在安全了，才生出火辣辣的疼来，所幸都是些皮外伤，并不严重。

　　我瞧瞧自己，又瞧瞧玄祈，想我们堂堂神君神女，居然落得这般狼狈田地，也委实可笑，不自觉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玄祈奇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对你而言，这般际遇也算是难得了罢。”

　　他愣了愣，倒也是无奈笑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天已渐露亮色。

　　玄祈似是已疲倦至极，靠在床内侧沉沉睡去。我靠坐在床边，脑内纷繁冗杂，竟是一丝睡意也无。

　　不提今夜一番难言的惊心动魄，我只觉得自己约莫也生了些令自个儿惊心动魄的想法。

　　玄祈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一头青丝像是一匹黑亮的丝绸，倾洒了枕头。

　　我不自觉的瞧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惊醒一般，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我侧头看着他在床上留出的大半空隙，无奈地抿了抿嘴角，最后窝到了桌边的长凳上，趴着凑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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