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相] 神说

　　1.
　　二宫和也从一场恶梦中醒来。
　　一个大眼泡菜头的家伙一直在梦里追着自己跑。
　　嘴里不断叫着小和酱小和酱，然后伸出粉扑扑的爪子死命掐着他的脖子。
　　摸着湿透的睡衣，二宫和也有一丝凉意。
　　他看着天花板泛白的墙角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那张脸的样子来。

　　2.
　　二宫和也很少会做恶梦。
　　即使是遇见白垩纪生物他也永远是全身高级装备挥刀补血LEVEL UP。
　　再不然拿出二宫家的独门秘笈也是逃生的下下之策。
　　然而现在却在自家地盘被人追杀，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踢开被子胡乱甩着头，他开始盘算着今天开业能赚多少。

　　3.
　　二宫神社。
　　友枝町远近闻名的建筑。
　　你在路上随便拉个欧巴桑她们都会用那种左顾右盼的鄙夷眼神叫嚣——
　　什么？！你要去那里！！！那简直是连神明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要说为什么，大概这里是全友枝町消费最为昂贵你却又不得不掏银子的地方。
　　二宫和也摸着他的脑袋，缩在袈裟里的背略微有些驼。
　　他正在向一对新人解释传统婚礼所需的礼数和细节。
　　每到一处，他都会停顿一下然后在账本上画上正字。
　　这是他记帐的习惯性动作，也是他每日乐趣的无限源泉。
　　新人有些焦急地小声议论着。
　　二宫抬了抬眉毛。
　　——我看二位还是找别家吧。
　　说完，还翘着二郎腿摸着自己有些茸毛的板头闭目养神。
　　对方咬着牙指天暗暗痛骂垄断主义真TM不是人，一回头却也只能平息了怒火笑脸相迎。
　　这世界二宫是大爷二宫是老子二宫就是阿梅利卡。
　　没错。
　　纵观整个友枝町，二宫家的神社是唯一一座有神职人员资格证的营业场所。
　　用二宫的话来说，什么是经济？头脑！
　　当然，这也只是他继承家业恰巧走运的结果。
　　送走新人，二宫和也转身拿出他的小算盘津津有味地播弄着。
　　那声音和着春天轻慢的脚步回荡在友枝町的上空。

　　4.
　　确切的来说，二宫家不能完全称之为神社。
　　你有见过和尚在神社里敲钟念经的麽？
　　总之，秉持着二宫家“一切为了钱”的原则，其第七代掌门人大手一挥，器宇轩昂。
　　从此以后，二宫家西院成了禅寺，东院成了神社。
　　一三五吃斋念经，二四六除魔降妖。
　　周日在家做礼拜数钱打GAME。
　　生活就是充实得无比美好。
　　也许是神明和佛祖再也无法忍受那狭小的供台。
　　又或者他们终于认清二宫和也根本就是一个骗吃混喝毫无虔诚心的神棍。
　　于是在某一天那滋润的小日子终于出现波澜。

　　5.
　　同往常一样，二宫正握着扫把站在神社前的鸟居旁完成他一天的清扫工作。
　　他看着满天闪烁的星辰为上星期踢走了清洁工感到万分庆幸。
　　如果早一点意识到劳动靠自己的真理那该有多好。
　　这样便可以省下三个月的工资去买最新款的GAME。
　　但是乐极大概是会生悲的吧。
　　在被摔了个狗啃泥后，二宫捂着他留鼻血的脸痛苦万分。
　　蜷在地上醉到不省人事的人，发出呜咽的声音。
　　仔细辨认，那似乎并不是酒醉的大叔。
　　有着一张清秀脸孔的美青年西装外套歪歪斜斜地搭在身上，酒气严重到二宫直觉自己的鼻血再也流不出来。
　　如果不是边上的公文包，二宫想他大概会直接把这个人踹回歌舞伎町。
　　“不能……不能再喝了……前辈。”
　　二宫恶狠狠地用扫帚戳那人的脊背。可对方却死死地伸开手像一只八爪鱼一般扒在鸟居的柱子上毫无知觉。
　　走开啦，这样很晦气。二宫哭丧着脸。
　　“嗷嗷嗷嗷～我是翱翔在天际的鸟～嗷嗷嗷～我是翱翔……翱翔……”
　　嗷你个头！！！二宫径直对着那个摇头晃脑的人用了一记直钩拳。
　　然后酒品很差的那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二宫痛得眉毛一抽一抽。
　　直到很久以后二宫和也始终觉得这一摔对那个脑袋主人的智商或多或少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伤。
　　很想就这样放任不管。可是二宫踱回去的脚转了个弯又绕了回来。
　　如果死了怎么办？
　　哎呀，真是晦气死了。
　　明天开门怎么做生意。
　　如此，云云。
　　烦恼的结果就是你可以看见在友枝町东区的深巷里有一个瘦小的背影边走边骂边拉边拖走过的台阶上留下斜长的影子，间或伴有不明生物毛骨悚然的嗷嗷嚎叫。

　　6.
　　二宫和也捂着半边脸，心想没见过这样死不要脸酒品极差的人。
　　明明连睡觉都不老实长手长脚地缠在自己身上，一张脸还左蹭右蹭。
　　被吃豆腐的是谁？
　　该红着脸捂住领口泪眼婆娑的又是谁？
　　当然——不是二宫和也。
　　他这张受之父母的面皮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火辣辣地疼过。
　　你有病！！！二宫在心里骂到。
　　“前辈……放过我……求求你。”
　　那个人蜷在墙角，前一刻还强势像要爆发此刻却单薄地微微颤抖。
　　二宫皱了下眉头，大约在脑海里猜测了一些恶俗画面，随即眼神温和起来。他走到那人的身旁，用手拍着他的背，嘴里哼起小时候记忆里熟悉的曲调。
　　还没酒醒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最后终于睡沉过去。
　　把被子盖好，二宫已经没了睡意。他坐到走廊上，看那鹅蛋大的月亮散发出柔和的光。
　　当然，他并不觉得同情心泛滥是一件好事。
　　不管在这个人身上有着什么故事，明天一早他都要横着眉毛气势汹汹地让他付了房钱趁早滚蛋。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是——二宫和也的真理。

　　7.
　　真理有时候也会被动摇。
　　尤其是当你觉着牌子大声吆喝借宿一晚5000円外带清洗费睡衣租界费扰民安民费等等等等一共一万五千谢谢后，对方只是捂着脑袋嘿嘿地腼腆一笑，点头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相叶雅纪。
　　二宫和也脑袋里名为理智的弦一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笑笑笑，笑个屁。
　　朝天翻个白眼，二宫霸道地堵在门口，俨然一副不给钱别想走的架势。
　　对方仍然笑着点头，样子憨态可掬。
　　二宫说你是酒没醒够呢还是压根就没钱。
　　叫相叶的青年小小声回答说酒醒得差不多了，钱也一定会还，就是那日期能不能宽限一点。
　　这桥段怎么看怎么像是地痞流氓收受保护费。
　　不过请相信作者她真的没有窜坑。
　　相叶看着眼前横眉冷目却一脸可爱样的僧院和尚，还在发疼的脑袋里记忆只停顿在自己如何走到鸟居，至于昨晚如何借宿如何扰民如何这样又如何那样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并且他可悲地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他想起公司里前辈那双恶心的手，还有自己虚假的笑，那无论如何推托不了的借口，以及长久以来的隐忍。
　　不过现在似乎都不需要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相叶雅纪，终于英雄地让自己彻底成为无业游民。
　　二宫不耐地抖着脚，看那个落魄的人一会笑一会哭，哭完了再笑，笑完了再哭，那泪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他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心底的某处终于还是完全软化。
　　“没钱也哭成这样，我这个讨债的还没哭呐。”
　　不知是触动了谁的泪腺，相叶呆了一会，看那个小小的身躯在眼前逐渐伟岸，终于无法遏制地难过起来。
　　这一天如果你有幸经过二宫家，一定会看见一个青年抱着二宫家七代目在神社前哭得惊天动地。
　　末了还能听见那个青年喃喃地说——
　　“会……会还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