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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这顶白玉冠，已经不是刚才的白玉冠了。
　　离弦手腕一翻，白玉冠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直直向楚天暮飞去。
　　凌山见他如此动作，似是明白了什么，折扇一抖，退后站了回去。
　　刚才片刻，他想通了三件事。
　　第一，离弦要这白玉冠无用，更无要把它毁去的理由；
　　第二，离弦的断红绝不会轻易出鞘；
　　第三，离弦想做的事，不是他能阻止的。
　　所以他不再有所阻拦。
　　楚天暮像是早就知道离弦会把这白玉冠抛向他那边一般，腰中“无归”势如灵蛇向玉冠卷去，带起一片墨影，如莽莽大漠中升起的丝缕狼烟，与玉冠稍触即分。
　　他这一鞭上用了暗劲，是以白玉冠受了鞭后止住了往他方向直撞之势，反是向着离弦处倒飞过去。
　　离弦长袖微舒，便把白玉冠带入了手中。
　　两人这番刀鞭相和，竟像事先演练过数百次般，起承转折之间，半点破绽也无。是以当白玉冠重新落回离弦白皙的掌中时，它仍是与方才一样，精致而美丽。
　　白玉冠底，正正地压着又一张小笺。
　　离弦轻轻把白玉冠放回桌上，将小笺递给了凌山，然后又以白绢掩唇，开始低低咳嗽。
　　凌山将小笺拿在手中如前慢慢抚着，一面听离弦咳得辛苦，不由说道：“敝宫有些丹丸，只怕对离城主的症候有些助益，不如……”
　　“不必了。”
　　他一语未竟，两个声音同时拒绝道。
　　凌山这番话倒是出自本心，他见离弦刀法通玄，偏偏身子又是如此虚弱，仿佛痼疾缠身，随时都可能消逝一般，也不由地起了惜才之心，不料居然被楚离二人同声所拒。
　　“呵。”他不由心中起了几分尴尬，便不再说话，专心用手上药水化出笺上字迹。
　　楚离二人话一出口，对对方的回答均是有些讶异，对视了一眼后双双偏过头去。
　　一时之间，室内无人作声，只听得见离弦刻意压抑的低低咳声。
　　终于在星闻宫秘药的作用之下，笺上字迹渐显。
　　其实并不是字迹。
　　这也是一张地图。
　　上面仔仔细细标着周边的客栈、面馆，甚至胭脂水粉摊的位置。
　　地图上画的地方，是一条街。
　　一条应该非常繁华的街。
　　凌山没有说话，目中神色已然非常明显。
　　“要麻烦两位城主走一遭了。”他还要应付那群占了钱庄的忍者。
　　楚天暮从他手上接过了地图，表示同意。
　　楚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凌山唇角微勾。
　　一直侍立在他身旁的侍从见楚离二人连影子也看不见了，迫不及待地伸手往脸上一抹，露出的脸赫然就是“田度”。
　　“这白玉冠我们看了多时都看不出一点破绽，怎么他二人一出手就多出了这张小笺来？”“田度”正是真正的田度，他所长为毒术蛊术，武术上不如其他四人，是以方才楚离二人如何出手，他看得还不如凌山明白。
　　“离弦刚才的一刀，同时划过了那冠上的四十九道刻痕，且只是顺着原来的痕迹划过一遍，半点无损原本玉质雕刻。楚天暮那一鞭，则恰恰勾住了因此弹出的机括又在内中小笺自毁刹那之前取笺合上机关。这一刀一鞭可见他们在兵器上九成的造诣了。”凌山袖子一垂，又是一张小笺落在手上。
　　“你这么一说，好似这个机关天下只有他二人才可破解一般。”田度听得有些莫名，不由说道。
　　“的确。这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机关。”凌山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把小笺向着田度挥了挥。
　　田度会意地点头。

　　东十里铺街是朝真城中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它的繁荣多半要归功于正在朝真城内的星闻宫。
　　星闻宫最奇怪的一点就是，几乎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它在朝真城中，但是却很少有人说得出它究竟在朝真城的哪个方位，就连在朝真城中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也不一定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有门道的人知道，欲入星闻宫，便要先过田记钱庄。不过仅此而已。
　　进了田记钱庄的人怎么再进了星闻宫，知道的人简直一个也没有。
　　楚天暮和离弦也不知道。
　　他们出入都是坐了凌山安排的马车，那马车看似寻常车帘却不知以何物所制，对外物全不能见。所以等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东十里铺街的街口了。
　　街两旁的客栈、面馆、胭脂水粉铺子，与第二张小笺上所绘，毫无二致。
　　它也如过往的日日一般，来来往往都是客商居民，好不热闹。
　　客栈酒旗迎风猎猎，对面玉器行老板正眯着眼睛仔细擦拭着一件件货物，门口有个行脚客商歇了担子铺开小小摊子，鬻的都是些针头线脑、小刀小剪的零碎杂物，一个穿着绣花夹袄的姑娘蹲在了摊子前，正在挑挑拣拣。
　　正是一派过日子的气氛。
　　然，离弦大袖低垂，左手已拢了上去。
　　楚天暮的手抚上腰间。
　　喧闹的街市在刹那变得寂静无声。
　　绝对意义上的寂静。
　　就连待售的鸡鸭的鸣叫、风吹酒旗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停止。
　　如同空气凝滞住了一般。
　　所以“呯”的一声脆响，在这份寂静中听来格外分明。
　　于是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除了楚离二人都突然发动了起来，抽出各种兵器向他们冲了过来，而他们身后，马车早已消失了踪影。
　　其中冲得最快的，就是刚才在摊前挑拣的小姑娘。
　　她手上是一把明晃晃的小剪子。
　　一把在江湖上没有人敢小看的剪子。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
　　这把锋利的剪子，眼看就要撞在楚天暮的腰间。
　　楚天暮腰间缠着的，是他的“无归”。
　　尖锐的剪子已经刺进去三分，那小姑娘却脸上变色，急急抽手，未料那只抓着剪子的手好像被吸在了楚天暮腰间，半点动弹不得，她越急便贴得越紧。
　　楚天暮手中的“无归”已卷住了她的胳膊。她手里的剪子已不能再深入一寸。
　　但这并不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否则无论她在江湖上名声有多大，这小姑娘都已死了十次了。
　　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楚天暮在扬鞭卷住她的手臂前，已经扫闭了两个“行脚夫”的气海穴，击碎了四把掠空而来的奇门暗器，勒断了胭脂铺“掌柜”的颈子，最后才借势卷上了她纤细的手臂。
　　楚天暮不是离弦。他要杀便杀，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无归”的墨色，是由无数鲜血染成的，并不会因为敌人只是一个小姑娘而手下留情。
　　此时它正卷在小姑娘的手臂上，犹自带着“掌柜”腔子里喷出来的血腥，刺鼻的味道使小姑娘几乎要呕吐。像她这样的小姑娘，寻常身上若是沾上了一点半点这种脏东西，只怕当场就要尖叫出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她不是普通的小姑娘。
　　她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之一，“剪子”。
　　所以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尖叫出声，反而嘟起漂亮饱满的唇笑了出来。
　　她的确有理由笑。因为她能拿剪子的，并不是只有一只手。
　　楚天暮右手中“无归”正卷住了她的右臂，左手抓着一名“轿夫”的颈骨。
　　所以他不可能躲得过，自己左手刺下的一刀。
　　但是她错了。
　　楚天暮并不是一个人。
　　剪刀也是刀。
　　碰巧，跟楚天暮在一起的那个人，几乎可算得上是这个世上刀法最好的人。
　　冰蓝色的光芒微扬，犹如揭起新娘的盖头一般轻柔，斩下了她握住另一把剪刀的左腕。
　　顿时，鲜血如涌泉一般大股大股往外冒，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连楚天暮的“无归”在什么时候放开了她都不知道。
　　幸亏她遇上的是离弦，离弦从来不轻易取人性命。但是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才知道，有时他的这种仁慈，才是最大的残忍。
　　楚天暮与离弦都不再理会她，因为她没有了值得注意的价值。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对手要对付。
　　小姑娘握着自己汨汨冒着血的手腕，似乎不肯相信这个现实。刚才还好好长在自己身上的一部分，瞬间就这么消失了，如此干脆。
　　她在哀悼着她的失去，楚离二人却没有这份时间。
　　人海战术是一种很传统的方法，但从来都是屡试不爽。
　　特别是在对付像楚天暮离弦这样的高手的时候。
　　就算是围攻他们的只是一群光有蛮力的乡野农夫，他们也要一招一招一个个挨个解决，更何况现在围攻他们的都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一流杀手。
　　离弦左手封住了“酒楼掌柜”七十二路大力摔碑手，右手断红由下搠上，削去了挡在右侧的“小二”一只手臂，余势不歇，又挡掉了向他射来的十七八种暗器。
　　楚天暮“无归”在空中一带一卷，把一排长箭都送回了来处，击毙了站在酒楼上射箭的数人，随即看也不看地回手一掌，正印在高举匕首想要偷袭的“老汉”胸口。
　　但是这些人死了、伤了，他们的位置就马上又有人补上，围攻他二人的人似乎从不曾减少，可说是源源不绝。
　　酒楼上的弓箭手，也已换了一批。这一批的人数更多。
　　离弦正扬刀斫落了一人手臂，又改刺另外一人双目，眼角余光见得那些人重新张弓准备放箭，知道自己只剩下两种选择。
　　要么随便拿一个人的身体来挡箭，要么用自己的身体接箭。
　　眼前那人双目中两道细细的血丝流下。
　　离弦伸掌将他一推，手中冰蓝刀光微动，迎向纷扬而来的箭雨。
　　楚天暮正被八个使剑的好手布成之阵围困着，等他从阵中脱身，便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蓝光大盛。
　　这是断红的光芒。只有主人将它运用到极致，才能发出的光芒。
　　然后楚天暮看到了如细雨般射向离弦的弩箭。
　　不曾细想，“无归”便往那边卷去，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一支黑羽小箭钉在了离弦的腿上，淡淡的麻木感从小腿一直蔓延上来。
　　箭上有毒。
　　离弦毫不犹豫地倒转刀柄，狠狠挑出小箭，顺带着周围的一大块血肉。略黯的血沿着他小腿的曲线一路滑进了靴子里，犹自冒着细细的热气。他不曾皱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楚天暮的“无归”狂舞，鞭影聚成了一道大网，牢牢地将离弦罩在了中间，所以他才有空隙自行处理伤口。
　　然他并没有费力止血。反而只是重新站到了楚天暮身边，低垂的大袖微动。平静无一丝波澜的眼神还是一如往常的清冷，仿佛在问，
　　下一个上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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