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梦如幻影

作者:安宜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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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火梦中见良人 秋风起丽影两萧索(上)


      高演一身劲装,铠胄盔甲,明黄熠熠,驰骋在沙场上。英气勃发,轩眉飞扬,剑气凌厉的扫向敌人的千军万马。逆水十三式舞的震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只是猝不及防的身后一剑,刺中后背……
      “高演……高演……”
      军中,高演一身白衣躺在榻上,惨白的面庞,如身上的衣服一般,气弱轻悬的看着榻边的高湛。愤恨的目光夹着嘲讽,转而乞求的说话,被高湛狠狠的回绝。高演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翻腾,温腥的液体抑制不住的涌出喉间,猛烈喷出,雪衣上是怵目惊心的猩红。
      “高演……高演……”
      高湛将一方黄绫绸缎扔至高演面前,目光狰狞。高演颤弱提起朱笔,在黄绫绸缎上,挥笔写下“传位长广王高湛”,七个字力透黄绫。高湛取过黄绫,看着上面熠熠夺目的几个字,含笑的双眸带着狠绝的张狂。良久之后,侧首望去,目光一滞,方才的得意瞬间散去,再无半点欢愉。那个曾为他喝下汤药的人,白衣似雪的脸庞映在斑驳洒入的月光下,清冷无光,双目紧闭,眉间微蹙,嘴角勾出笑意,一如远在京城的梨花。朱笔沿着白衣滚落,划出一道绵长墨痕,如通往冥间的深渊,修长的手指再无半点力气,垂落一旁……
      “高演……高演……”
      “娘娘,娘娘。”迎蓝急切的呼唤着,这些日子,娘娘一直喊皇上的名字。
      屋外,火光冲天,发出兹兹的声音,烧焦的残木毕剥作响。玉清只觉喉间充满浓烈的焦味,周身蔓延着大火,灼肤噬骨。耳畔传来呐喊声,呼救声,玉清不由得身子一缩。
      “娘娘勿怕,卑职现在就带你出宫。”
      这个凛冽的声音,夹杂着湿意,如此熟悉,玉清无端的安心。被一个有力的臂弯紧紧的箍在怀中,玉清紧蹙的双眉稍有舒展,耳边劲风呼啸。
      嘶喊声渐渐远离,漫天的火光也渐渐消失在眼底,徒有墨色和惨淡的月光。玉清用力睁开双眼,也只是看到街道两边的旌旗,重影叠叠。
      街道空旷,只有身下的马蹄声急促响起,落在整个长街里也只是寥寥几声,墨色长空更显静谧。蹄声遽止,玉清感到风氅拂过脸庞,遮住了眸底仅有的一点光亮,黑暗中,却有丝丝清明。
      “什么人?”侍卫的声音响起。
      “奉命出城,这是令牌。”迎蓝道。
      城门开启,沉闷的声音尚未消失,马蹄声已迫不及待的响起。
      青砖砌成的城墙,斑驳的岁月痕迹,迅速的浮过眼前。玉清心中钝痛,如铁丝绞割。离开了,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带不走,只带着一身的伤。
      秋风乍起,卷起萧索。颠簸中,玉清浑浑噩噩,只觉得搂着她的人不停的挥舞着马鞭。
      “他们追来了,”迎蓝急道。
      谁追来了?为什么不走了?玉清忽然感到四周大亮,似乎又燃起了大火,映红半个天边。
      “留下元玉清,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女子的声音如此熟悉,落在玉清的耳朵里,却是身心俱寒——是她,就是她杀了她的孩子和她的夫君。
      “卑职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带走皇后娘娘。”
      “原来你没死,为了她,高演想的可真周到,”琇芝看向马上的男子,冷蔑一笑,“你觉得你有几成把握?”
      “好,我留下,”霍然间,玉清目光清亮许多,深深的望进琇芝的眼里,似要滴出冰来,“高湛曾答应过我,以后位许我。”
      琇芝一顿,仓惶的避开玉清的目光。淡薄的月光下,一双眸子明明暗暗,变幻几重。
      “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玉清鄙夷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琇芝的侧脸。
      琇芝狠狠的望了玉清一眼,翻身上马,玉手一挥,领着众人,策马而去。
      玉清猖狂一笑,为了后位,琇芝终不敢杀她。高湛若是知道是琇芝杀了她,琇芝就什么也别想得到。方才的一笑,似乎带走了玉清一直硬撑着的力量,颓然的倒在男子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树梨花一珮芝,青竹小筑外,高演月白长袍端坐在梨树下。薰风拂过,携着明月银辉,洒落高演一身清韵,落花满裳。
      高演曾说,来世,他会建一间屋子,植一颗梨树,等她到来。玉清怔怔的看着月下的高演,徐徐走去,他们是在来世重逢了么?
      高演驻目而望,温润含笑。玉清伸手触摸他的脸,手下却是一空,高演呢?怎么不见了?难道盛世繁华里,真的只留她形影相吊么?
      玉清抬步狂奔,明明是夕阳沉半山,霎时间,却是眼前一亮。窗外,白絮满天,下雪了么?俯身望去,原来是死者出殡。送葬的人宛如游龙,均是披麻戴孝。白纱黑幔,哀钟长鸣,全城哭临。目之所及,一片缟素,如寒雪倾覆,国丧不过如此。
      恍惚间,金线绣出飞龙骧首的明黄绫绸覆着梓木灵柩拂浮过眼前,梓宫里的人闭目熟睡,恬静安详,一如当年朔州时,他躺在病榻上的模样。
      似乎知道玉清在瞧他,梓宫里的人缓缓睁开双目,温煦一笑,如薰风暖,融化天地。是高演,只有他会这般笑,这般温情。他没死,他还活着。
      “高……”
      还未喊出高演的名字,一双手紧紧的封住了她的口。玉清抬眸努力睁望,清冷熟悉的脸化出无数重影,唯一清晰可见的是他眼底的薄雾,他也在伤心么?为谁?
      高演唇边挂着一抹微笑,一如往常的煦暖,只是目光深邃,眼波浩瀚,涌起轻烟。修长的手指抚向她的眉间,久久流连。
      “系我一身心,负你千行泪。”
      高演声音温润醇厚,犹如天籁,玉清沉醉不已。缓缓摇头,“我们去塞外,好不好?说不定能遇到大哥和大姐,还有基儿。”
      高演依旧微笑,眼角轻烟渐浓,头垂下一半,“玉儿,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该醒了。”
      徜徉在高演宠溺的言语中,玉清努努嘴,撒娇的摇摇头。高演双目微阖,一滴泪滑过眼角,落在玉清的脸颊。他为何哭?玉清锥痛的说不出话来。
      高演手掌抚过玉清的脸,贪恋流连,凝视良久,指腹虚无的掠过玉清的双唇,猝然侧首,起身离去。
      “高演……你别走……”
      雪衣广袖滑过唇边,丝丝凉凉,玉清蓦然心惊,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么?玉清伸手去抓,耗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他的衣衫,却触不到他的一缕丝带。
      似雪的背影,渐成虚幻,犹如水纹氤氲,若有若无的消失在眼前。
      他来过么?他的手真的抚摸过她的眉间,她的脸庞么,如果不是,为何又明明感觉到了他的泪?
      “高演——高演——。”玉清猝然睁目,看到的却是迎蓝。
      迎蓝看到娘娘睁开双目,也不知道娘娘是否真醒,拭去娘娘的泪水,哽咽轻唤,“娘娘……”
      玉清勉力的抬起手,握住迎蓝,“我没死?”
      闻言,迎蓝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忽而又笑出声来,大喊,“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冷将军,娘娘醒了。”
      冷将军?玉清疑惑的看着迎蓝,直到冷冽走到他的面前,才相信冷冽真的没死。梦中的一切,断断续续的浮过脑海。
      “皇上是怎么死的?”玉清泪水瞬间崩溃,心中酸楚,锥痛不已,看着沉默的冷冽,“你能瞒我到何时?皇上是中毒而亡么?”
      冷笑唇边微动,“皇上中毒已深,回天乏术,沙场上背后受伤,是夜驾崩。”
      背后受伤?玉清身子一晃,难道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写下诏书,传位高湛,是不是?”
      冷冽沉思片刻,点头,“战事平息,高湛也已经登基,改年号太宁。”
      玉清心口裂痛,猝然坐起,喉间一阵腥热涌出嘴角,“是真的,都是真的!那日全城缟素,明黄绫绸下的梓宫也是真的,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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