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

　　看着欢喜的草稿本，慈恩想到了四个字：妙笔生花。

　　慈恩是理科的女生，但却拥有一颗文科少女的心。她一直努力想要写出优美的文字，但是每每写出来的字让自己都无法直视。她觉得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她天天和班级的那群糙汉子在一起厮混，以至于她身上原本所具备的——女生的灵气都被磨灭了。一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清瘦，下巴尖尖的，眼睛不是很大，却是那种黑黑亮亮的，笑起来温温婉婉，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是很讨喜的类型，也拥有很文艺的名字，欢喜。一看就知道是文科的女生，不仅文笔好，气质更是出众。她碰了碰欢喜的胳膊，说道：
　　“哎，你写好了吗？我想去打球了。”
　　“马上，你就耐心一点啦。”
　　“好，谁让我自己这么笨总是写不好。”
　　欢喜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闷闷地说道：
　　“等不及的话你先去球场吧。”
　　“好啊。”一想到可以马上去打球，她就激动了，哪里还管得上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不等欢喜接话，她抱起脚下的篮球就跑了出去，跑到楼梯口的时候脚步又生生地顿住，转身回到教室门口把篮球一丢，走到欢喜桌前，一把把她的纸和笔都揽到包里，笑嘻嘻的说道：“走吧，去看看我帅不帅。”欢喜看到她又回来，只顾着惊讶了，哪里还听得到她说什么，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球场边了，想了想，不经笑了起来，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欢喜和慈恩是在分班以前认识的，高中开学第一天，慈恩收拾好东西，就抱着篮球去球场打球，她的球技不错，最厉害的是投篮，投篮又以3分最为擅长。那一天，她和往常一样投了一个三分，明明力度和弧度都比较合适，可那颗球却在顺着弧度飞过去后，一板一眼的砸到地上，弹到了旁边的道路上。
　　拖着箱子进入学校的欢喜，在经过一条大道之后，往右拐了一个弯后便看到篮球场，穿着各色衣服的男孩子在球场上挥洒着热情。她继续往前走，头却偏向一边看着球场，她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穿着黑色9号球衣，剪一头利落的短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面色微微发红。正当她准备继续往前走时，那个女孩子的球却突然朝着自己弹了过来，慌乱之下，只好松开箱子有点狼狈的接住球。

　　慈恩顺着球的方向看到一个女生接住了她的球，阳光正好，微风徐徐，可对方却穿着一件米色长毛衣，长长的黑色运动裤，白色球鞋。等她走近才看清，明明一身运动装备的女孩似乎并不热爱运动，连拿个篮球都带点狼狈。道谢，接过球，转身，继续释放自己的青春。

　　几个小时之后，慈恩满身大汗的回到寝室，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下铺坐着刚刚帮她捡球的女生，原来不仅是同学，还是上下铺，缘分竟是这般奇妙。慈恩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你要和谁相遇，你要和谁相爱，你会为谁改变，都是在很久之前就注定了的。
　　“你好，我叫欢喜。”
　　“嗯，我叫慈恩。”
　　“好像的名字。”
　　“似乎是这样。”
　　这是慈恩和欢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慈恩说，每次一想起这段对话总有一种开创新纪元的冲动，像是两位元首初次见面时严肃而又谨慎的对话，带点防备却又不失风度。

　　欢喜觉得能和慈恩成为好朋友真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似乎因为慈恩，自己比以前开朗了很多。其实之前并没有感觉和慈恩很亲近，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着。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听慈恩暴几句粗口。可能恰好就是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反倒慢慢把对方渗入彼此的生活。欢喜记得，自己真正把慈恩当成朋友是在一个傍晚。
　　“慈恩。我觉得自己要写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了。”欢喜和慈恩这样说着。慈恩回了一句：“去你妈的。没有谁的故事比本大爷的还要精彩。只不过本大爷从小受到良好教育为人低调从不肯轻易把本大爷的经历外传。”
　　“你有什么故事？”
　　“我八岁的时候，看上我们班班长，因为他长的眉清目秀不仅偷看我还见到姐姐我就脸红。于是。我准备把他变成我的人。这样，在一个鸟鸣花开风清云淡的早晨，我用红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上许大炮是陈慈恩的人。没错。这个男的就是有一个猥琐的名字叫许大炮，我暗自惊喜欲狂想看看他什么反应。没想到先招来了班主任大妈，她说我思想不健康，天知道我有多纯洁，就是想让该死的陈大炮可以不再在我逃课的时候记我的名。当然计划失败。至于他看到姐姐我脸红完全是因为姐姐我会趁没人的时候狠狠踹他。谁让他记本大爷的名。就这样。姐姐我的初恋被班主任扼杀在了办公室里。
　　八岁的我还是有自尊心的，我挂着鼻涕眼泪出现在教室里时还不忘瞪许大炮一眼，也就是这一眼。我看到他手中抓着一块手帕。姐姐我立刻扑倒他身上问他干嘛把手帕藏起来不给我。他把我从他身上粗暴的扯开。对着我大声说，这个手帕是要给小花的，又是一个愚蠢的片段。
　　经历过这些的我回去想找哥哥哭诉，他却说，女孩子要温柔啦。我想小花不就是温柔点美丽点。说不定她哪天就变成笑话。可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太多了。”
　　“后来呢。”
　　“后来。有个屁的后来啊。后来我就变成这样了。”她鼓着腮帮子说。

　　后来啊。我才变成了笑话。

　　这，就是过往了。

　　等慈恩从球场上下来，欢喜刚想把水递给她，没想到慈恩却叫她别动，她正疑惑着，慈恩伸出黑乎乎的手一把抹上她了脸，然后快步跑开站在几米处一脸促狭的笑着，欢喜想生气但是又碍于情面，只能默默的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握紧了拳头，故意崩起脸。看到欢喜冷了脸，慈恩又屁颠屁颠的走到欢喜面前，一脸狗腿的笑着说：“姐姐，我错了，走吧，洗完脸买酸奶给你。”说完还应景的做了个鬼脸，逗得欢喜直发笑。欢喜拉住慈恩，塞了一只耳机给她，说：“听听这个，很燃的，听着这个你打球肯定更来劲。”慈恩一听就爱上了这个旋律，是Fade，自此之后，只要是和人单挑一定会单曲循环这个曲子。

　　原本慈恩以为她和欢喜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互相陪伴着直到毕业，直到老去，她是真的这样以为。但是事实上，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那些你以为会陪你一起走的人，往往在下一个路口就转身前行，决绝到你连再见都讲不出口，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天依旧很晴朗，慈恩和自己的球友芒果在球场上打球，欢喜还是一如既往的在球场边看着，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黑色9号球衣的男生和芒果打招呼，芒果笑着让他加入她们，男生看了看慈恩，慈恩耸耸肩答应了，男生上场后，原本球技不错的芒果却频频失误，惹得慈恩连连皱眉，“专心点。”慈恩刚说完，下一秒钟，芒果就不客气的又投了一个三不沾，眼看着慈恩要爆发，芒果识趣地说：“你们玩，我休息一会。”芒果下去后，场上变成一对一，慈恩去欢喜那里喝了点水，顺便从包里抽出耳机戴上，选择A.W的Fade，按下单曲循环之后便又上场了。另一边，那男生也喝了点水，和芒果说了几句话便上场了。两个人在场上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气势，你进一个球，我也一定要进一个球，慈恩原本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人，只是那男生似乎有意要表现些什么，这让慈恩很是不悦，于是更加卖力的打球。场下的两人却各怀心事，欢喜认识那个男生，男生叫贺曳，很是有文采，他的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被展示学校的杂志上。可是欢喜却没听过他喜欢打球，也没听说过他和慈恩有一样的习惯，穿黑色9号球衣。芒果也觉得奇怪，贺曳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感觉，难道是打给自己看的。
　　矛盾爆发在一瞬间，贺曳在抢球时把慈恩的耳机拽下来了，慈恩一生气，把球直接朝贺曳砸过去了，被砸到左肩的贺曳拍了拍衣服，笑着说：“原来女生打球这么没风度。”慈恩听到这话直接炸了，原本平时就已经习惯爆粗口，此刻哪里还管什么形象不形象。
　　“你有病吧，你他妈是不是想打架？”
　　“我不和女生动手。果子，走了。”
　　贺曳朝芒果摆摆手，便转身走了，欢喜看慈恩气的不轻，便上去拉住她，但眼睛却盯着贺曳走的方向。
　　下晚自习的时候，贺曳把欢喜堵在楼梯间，欢喜往左走，贺曳也往左，欢喜往右走，贺曳也往右，欢喜停下，问道：
　　“你干嘛？”
　　“我喜欢你。”贺曳接着说，“今天在球场只是吸引你的注意力，也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实在是看不惯她那么嚣张的样子。”
　　欢喜没接话直接走了，但下楼梯的时候她却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每一下都那么有力，那么真实。
　　贺曳没拦她，只是盯着她紧握的拳头若有所思。
　　慈恩一整个晚自习都很是消沉，以她五大三粗的心实在是不明白今天贺曳为什么要那么针对自己。虽然只是一个陌生人，但是那么明显的敌意，自己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下了自习见到欢喜，相比起慈恩的闷闷不乐，欢喜的嘴角反而染了些莫名的笑意，慈恩问她
　　：“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啊？我吗？没有。”欢喜摇摇头。
　　“你认识今天那个男生吗？”
　　“不认识。”
　　“哦，不认识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欢喜开口：
　　“慈恩，我好像动心了。”
　　“真的吗真的吗？是谁是谁？”慈恩满眼都是喜悦和惊讶。她的小朋友，终于要找到幸福了。
　　“这个吗？下次再告诉你。”
　　“啊咧，好失望。那好吧，等你想说的时候。”
　　“嗯。”只是简单的一个字，没有其他。而慈恩没有想到的是，她等这个下文竟然等了很久，久到自己最后真的成为一个笑话。

　　很快，冬天就来了，带着寒冷和肃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冬天格外寒冷，慈恩把这种蚀骨的寒冷归结为很久没有和欢喜在一起。
　　慈恩在冬天是不打球的，这一天确实也是例外，老师请假，没有来上课，班上男生叫慈恩一起去打球，慈恩想着欢喜他们班是体育课，便答应了。要是遇到欢喜，可以在一起聊聊天，毕竟升上高三的大家都很忙，作为文科生的欢喜更忙，俩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要是遇不到，就打打篮球，毕竟自己自从入冬就没有碰球了。说来实在巧，站在球场的慈恩，一眼就看到了在另一块球场边的欢喜，她高兴跑上去想和往常一样捉弄一下欢喜，可还没等她迈开脚步，一个男生就在欢喜的前面站定，伸出手摸摸她的脸，帮她把帽子戴正，然后笑着接过一件球衣，黑色的，九号。那个男生，就是贺曳。而欢喜，笑得一脸娇羞。慈恩没有走上前去，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这非常和谐的一切。

　　下晚自习之后，慈恩在欢喜教室门口等到了欢喜，两人一起慢慢走回女生寝室。“欢喜，你有男朋友了吗？”慈恩看着不远处的路灯这样问着。
　　“嗯。”
　　“那很好”。
　　“嗯。”又是一个字，不解释，不否认。慈恩以为自己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她以为欢喜慌张，会反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可是都没有，欢喜很平静，甚至是很平淡。慈恩原本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却在一个嗯字之后消失不见，她忘记了自己想要问什么，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她只看到昏黄的路灯下的两个影子显得那么亲昵，真是奇怪，从影子里竟然看不到两个人的心各在什么地方。慈恩以为，只要自己足够隐忍，那她和欢喜之间都能回到以前，互相交换秘密，互相成为对方的铠甲。于是她也沉默了，可是慈恩忽略了，怀疑和矛盾一旦开始，怎么可能轻易停下来，迟早都有爆发的一天。
　　战争爆发的很快，那几天是慈恩的生理期，她打了热水死气绵绵地往寝室走，在球场附近遇到了贺曳和欢喜，虽然和欢喜之间有了膈应，可她还是笑着和欢喜打招呼，欢喜只顾着和贺曳说话，没有注意到慈恩，而慈恩很蠢的样子，一只手举着，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就那样站着，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反倒是贺曳看到了她，只是他没有回应她，只是冷冷看着她，带着轻蔑和不屑。慈恩继续笑着，然后，用力把热水瓶砸了出去，哐当，欢喜回头了，看到慈恩，脸上满满的难以置信。慈恩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粗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他们正面交锋了，欢喜刚想说什么，贺曳一把把她揽到身后，说：“你对她甩什么脸子？你不就是对我不满吗？咱别那么幼稚行吗？你要真觉得不爽我可以和你比一场，要是我赢了，你以后离她远点。”慈恩笑的更加灿烂，但面色却更加苍白，眼神也更加缥缈，“好啊，就比一比。”她一字一句的说。这一次，她没有穿球衣，但依旧插上了耳机，单曲循环着Fade，在比赛前，欢喜拉了贺曳一下，说：“小心点。”贺曳点点头。球赛开始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
　　结束的那一刻，谁都没说话，慈恩删除了那首陪伴她走过几个年头的Fade，也是在按下删除键的那一刻，慈恩才恍然明白，那天晚上她所有的欲言又止，不过是想问欢喜一句，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记了告诉我，我是你的朋友啊，是你曾经那么亲密的朋友。而欢喜，在慈恩转身走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她哭的没有理由，只是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慈恩赢了那场球赛，虽然赢了，但是她也不会再去打扰欢喜，她也不再打球。

　　一直到很久以后，慈恩都没有办法成功交到一个朋友。慈恩依旧独身一人，以自由的姿态存活，只是那种自由，多多少少掺了些禁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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