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我裹紧了八阿哥给我盖在身上的长袍，无意间转头，恰好触及到他的目光。泪眼相望，我能看到他的眼睛深邃幽黑灿若星辰闪耀的夜空，星星点点闪耀着莹亮澄澈的光晕，只一瞬间便会无可遏制地沉沦下去。他的身形与无数个梦境里的在年少岁月那个为我捡拨浪鼓的少年慢慢重合，我抬起手试探着覆上他脸颊，掌心感触到他棱角分明舒朗俊美的轮廓。
　　我就这样静静凝望着他，任他搂过我，透过轻薄的衣衫，分明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温热，垂落在发间的呼吸声越来越厚重，他一只手似有似无地轻拍着我，似乎在一下一下拍打着愈燃愈旺的火苗，他温然低语道：“是我错了，许多事情从一开始便注定是错的。我狂妄地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人定胜天，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到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却不想亲手织就了一个偌大的牢笼。”
　　我的理智一点一滴被剥离出去，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火苗像是突然被浇上油一般熊熊燃烧，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受自己控制，一把扯下盖在身上的长袍，转过身来，迷蒙的眼睛看着八阿哥，双手如长势旺盛的藤蔓情不自禁地攀上八阿哥脖颈。
　　八阿哥对我不寻常的举动并没有疑惑不解，他的眼睛里亦是有灼烈的火苗，而理智正努力压制着，他的眼神决然坚定而又怜惜无措。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此种举动，双手顺着他的衣领一路向下，试图解开他衣领下的排扣；我更加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仅存的一丝理性迫使我张口说出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快阻止我，把我打晕。”
　　八阿哥看着我，缓缓摇头，语气坚决：“不行，我做不到。”
　　吃力地解下他衣服上几颗扣子后，我的双手落回自己紧身穿的中衣扣子上，我低下头，紧张惊惧的目光落在笨拙的手上，全然不知所措，只能任由着颤抖的手解开第一颗扣子。
　　“小柔，不可以。”八阿哥有力的手紧紧按住我解着扣子的手，他语气执著坚定，带来不可违逆的意味。
　　我吃力地摇着头，苦苦恳求道：“我知道不可以，可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知道你从小习武，你一定能做到的，八哥哥，你是我的哥哥，我真的不能做出什么万劫不复的事。我求求你，趁着我还清醒，你快把我打晕。”
　　八阿哥执拗地别过头，他握住我的手一点一点加大力气，关节处咯咯作响，似乎在宣示着他的立场，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化作了一声心底发出的叹息。
　　过了良久，他口中低声吐出几个字：“小柔，其实你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接下来冒失的行动强行打断。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拼尽全力挣开他握着我的手，涕泪夺眶而出，我踉踉跄跄扶着小茶几起身，光着脚踩在满是瓷器碎片的地上。这一刻我只想逃离，想着我跑到楼下，除了宁曦阁，再离开雅籁园，只要看不到他，也许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他骤然起身，上前一步拉住我，低沉道：“小柔，你要去哪？你脚上没有穿鞋，这地上都是碎片，你又是这个样子，你能去哪？”
　　我用力一扬胳膊，甩掉他的手，泪水模糊了双眼，对他高声喊道：“你如果真的不想我做出什么不可弥补的事就把我打晕！我真的受不了了。”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后脖颈一疼，脑中完全停止了转动，眼皮却似千斤重。我从上下眼皮的缝隙里依稀看到他的眼神痛惜却无奈，通明的烛光映照出他的身形孤独而遥远。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下来，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虚浮而渺远，渐渐黯淡成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夏虫，无知无觉地在黑夜中絮絮低吟，飘进耳中。

　　这一夜，尽是在昏昏噩噩中度过，躺在床上也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身子未落在实处，一直气息不定，冷汗止不住地从后背流出，烧灼感在身上各处蔓延，连喉咙里也似有火一般，迷迷糊糊一直不停地在要水喝。
　　在半睡半醒间徘徊，中间醒过几次，眼皮上像坠着千斤秤砣，用尽全力也只能翕张开一条缝，所有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即使看到了什么，也是神志不清，是梦是幻竟辨不分明。
　　我记忆里第一次醒是被指尖的痛楚唤醒。
　　感觉到有个尖锐的、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捻着一点点深入到指尖的血肉里，在我毫无防备间，又猛地拔出，我痛得一激灵。见到我这般，有人拿了一方沾了冰水的帕子轻柔地为我擦拭额头冒出的汗，柔和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小柔别怕，坚持一会儿就好。”那是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的嗓音，还好他在，我的心安顿下来。
　　紧接着，便有人捏住我刚拔出针的手指，一下一下用力捏着，指尖是对疼痛最敏感的部位，我疼得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胳膊不停摆动，试图把手抽出。八阿哥慌忙把冰过的帕子扔进铜盆里，攥着我的手腕不让我动弹，安慰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听觉和触觉便分外清晰，正如当时的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指尖被挤出的血珠越来越大，终于听见清脆的嘀嗒一声，我手上的血珠滴落进一杯水里。
　　我的胳膊又被轻柔地掖进轻薄的羽丝被里，我松了口气，沉沉睡去。
　　第二次醒是被热醒的。浑身渗透着黏腻的汗水，身上一热连心里也变得暴躁烦忧起来，我恶狠狠踢掉身上盖着的被子，无意识地伸出手又去解自己的衣服。
　　我听见帕子在水里投洗泠泠水声，相伴着冰块碰撞的声音，竟有些悦耳。我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动作，全神贯注地听着。窗外偶尔吹进来的风经过冰水过滤仿佛也凉爽起来，吹在身上，带着丝丝沁凉。
　　八阿哥踱步过来，立在床前，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我浅浅一笑，闭着眼睛的我仿佛都能勾画出他上扬的嘴角带着的笑意。总是挂着柔煦微笑的他，竟一晚上都没有露出笑容，感受到他这一笑，一直压在心口的重石都被移走，心里彻底松懈下来。
　　他侧身坐在床边，用冰过的帕子轻缓地替我擦拭着额头上凝结的虚汗，以此来降低我此刻燥热的体温，一下一下轻柔和缓，却又小心翼翼。擦过了额头，他又拿起我胳膊，一点一点细心擦着。他的手竟比在冰水中浸泡过的帕子还要凉，不知是不是不停地浸在冰水里投帕子的缘故，乍一触及到，凉的我抖了一下胳膊。
　　见状，他轻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好像是凉了些，不过总好过你一直发热……”
　　他话音未落，只听外头叩门声响起，只听一个恭顺的声音道：“主子，想来盆里的冰该化得差不多了，奴婢又去地窖里去了几块冰来。”
　　他拉开门，放下帕子，斜倚在贵妃榻上。白歌轻手轻脚走进来，把端着的冰块一粒粒夹进铜盆里。白歌似乎是转头看了八阿哥一眼，低语道：“眼瞅着天儿就亮了，主子您也在公主这照顾了一宿了，瞧着您也累了。九爷府上的郎中也都回去了，不如趁这会儿您先歇着，奴婢来照顾公主就行。”
　　八阿哥声音带着倦怠，却还坚持说：“不必了，我担心小柔醒了见我不在心里着急。我摸着小柔身上温度已经降下来，按郎中所说该是没什么大碍，我一会儿看小柔没什么情况在旁边眯一会儿就成。你也忙活了一夜，不用再过来送冰块了，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去休息，我去上朝的时候还需要你过来照应着。”
　　白歌是极了解八阿哥的，知道他向来对下面伺候的人多加体恤、时有照拂，便道：“奴婢先告退，等天亮再过来伺候，主子您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今儿个早些歇着，别累坏了身子。”说罢，转身恭敬一福，乖顺地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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