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原本最毫无悬念的一箭却偏偏从壶口擦过，径直向后飞去，随着“啪嗒”声响，这根竹箭孤零零地躺在丹陛上。
　　嘉仪微微惊住，旋即猛然回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策棱，眼中惊诧掩映下的是星星点点的慌乱，并没有赢了策棱的欢欣愉悦。眼底的惊慌只一瞬间，转而恢复镇定。
　　策棱回视了她一点，对她点点头，谦虚道道：“公主箭术高超，策棱不及。”
　　难道是真的不及么？
　　他们之间的比拼让我看的云里雾里：即使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都能百步取敌人首级的策棱就这样输给了嘉仪？赢了策棱后，向来飞扬跋扈的嘉仪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欢悦，她眼底的慌乱又是什么？

　　贵喜眼尖，快步把箭矢取回，双手将其呈送到皇上面前，恭敬道：“皇上，嘉仪公主三箭全部命中，策棱将军只命中了两箭。”
　　皇上拿过贵喜呈上的竹箭，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笑问：“策棱，可是在京师这一年多来疏于骑射功夫的练习了？”
　　策棱拱手道：“皇上言重了，怪只怪策棱技艺不精。”
　　一直端坐在皇上身侧，沉默不语的札萨克亲王福晋开口道：“回皇上，策儿在骑射上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勤能补拙，从前练习得勤了些，再加以战场上的历练，才有所成就。策儿，要以今日为戒，往后定不可忘记的身份，更要多加练习箭艺为好。”转而含笑凝望嘉仪，沉吟一会儿，夸赞道：“倒是嘉仪公主技高一筹，即使长于深宫之中，竟能有这般矫健身手，实属可贵。”
　　我细看了札萨克亲王福晋一眼，端庄得体，举止从容雍雅。此刻她的眼睛仿若锁定在嘉仪身上一般，竟一点也挪不动，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嘉仪俯身行礼，说道：“多谢福晋赞誉。”
　　策棱侧目看了嘉仪一眼，又望向札萨克亲王福晋，笑道：“祖母所言极是，策棱定时时提醒自己，莫忘初心。”
　　策棱所言“祖母”二字如一根钢针，结结实实地扎在我的心上，我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竟生生的停滞了呼吸。我一手紧捂住胸口，下意识地看向八阿哥。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的担心和忐忑，那日并不是在乾清宫寝殿根本不是皇上要见我，其实是让策棱的祖母见我！原来所有皇上计划之内的事并没有因为八阿哥婚事而搁浅，该来的终究还是回来的。
　　嘉仪？我像抓住峭壁悬崖上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般兀然紧紧盯着她，中庭之中，她从容娴雅。今天的她似乎很不一样，拿下头魁后，居然没有一丝张扬的意味。她看向策棱的眼神盛满了小女儿的柔情，这种眼神竟然一刻也不能从策棱身上移开。她的眼神，似曾相识，像是前一阵在太医院宁岚望向王清任的双眸，又像是……内务府一盏烛光下，我凝望站在窗边的他的目光。
　　嘉仪，我多想你对策棱能怀有我对八阿哥的心思，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不会太过凄清。
　　正想着，桌子上的酒杯猛地一颤，几滴玉液晃出，幸而自己躲得快，要不然这些酒非要尽数洒在手上不可。等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气得咬牙切齿看向坐在前面的九阿哥。
　　他侧着身歪头看着我，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冲着我咧嘴促狭一笑，慵懒地转过身，靠在椅背上，以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想什么呢？”
　　我在桌下抬脚踢了他坐的椅子一下，笑嘻嘻道：“不告诉你！”
　　他吃了个不软不硬的哑巴亏，悻悻转过头，看向庭中盈盈然而立的嘉仪。
　　嘉仪收敛仪容，姿态高雅，神色娴静，含着笑意的目光从札萨克亲王福晋处徐徐转向皇上，深深一福，笑问道：“皇阿玛刚才所说，今日拔得头筹者可索要广储司任一件贡品之言，可还算数？”
　　话音刚落，下面的人都笑起来，皇上抬手抚了抚胡须，看向札萨克亲王福晋，笑道：“看朕这个女儿，如此精乖，得了夸赞还忘不了跟朕要赏。”
　　嘉仪笑笑并未说话，皇上笑着问道：“说吧，瞧上广储司的哪件东西了，朕让赵昌取来。”
　　嘉仪澹然而笑，说道：“皇阿玛圣明，嘉仪的一点小心思定然瞒不过皇阿玛。眼下已是仲秋，再有两月多便是太后寿辰，嘉仪今日想向皇阿玛索取一样东西送给太后，也算是借花献佛。”
　　皇上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道：“难为你这份孝心，不妨说说看，你想要哪样宝物，朕便让赵昌去取来。”
　　嘉仪和缓说道：“前些日子偶然听闻天竺国进献了一枚极为特殊的南洋珠，不仅个头如樱桃般大小，其色泽粉润世所罕见，而且在暗夜观其更是灿然胜过烛火之光。昨日晨起，嘉仪给太后请安时，听到太后咳嗽了几声，想来定是近来时气乍暖乍寒，以致于太后喉疾复发，心神不得安定。上好的南洋珠正有镇定安神之效，恰巧宫中来了几位雕刻技艺极佳的匠人，嘉仪想着，若是能把这颗举世难得的南洋珠雕成链坠在寿辰之日送与太后，定能使太后心境安谧，皇阿玛也可少些挂念。”
　　皇上嘴角淡淡含了丝笑意地看向嘉仪，抬抬手唤来赵昌，温和嘱咐道：“带着朕的口谕去广储司取天竺进贡的那颗南洋珠。”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怔忪地看向退下的赵昌，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得体的微笑重新挂回面上，“嘉仪妹妹不止箭术可圈可点，对皇祖母的诚孝之心更是难得。”
　　我坐在下面默默地看着太子的言行，我虽然不如嘉仪一般对南洋珠有这般深入的了解，但是隐约听九阿哥说过，南洋珠一到，太子便对这颗举世难得的珍宝视若囊中之物，而今却被皇上拿来赏赐嘉仪，也难怪他会流露出此种神情。如若不是我早已知晓他的想法，从他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纰漏。
　　嘉仪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慧黠的目光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策棱，对皇上说道：“游戏之前已立下赌约，输了的人须接受惩罚，皇阿玛可还记得？”
　　皇上拊掌而笑，与札萨克亲王福晋对视一眼，道：“今儿嘉仪的责罚策棱可是逃不掉了。”
　　扎萨克亲王福晋脸上绽开了笑颜，“策儿愿赌服输，你便唱一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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