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月明星稀，夏虫低鸣，星星点点的宫灯点缀在宫道两旁，白日忙碌的紫禁城在夜幕下是另外一番模样，静谧却又孤独。
　　内务府在弘义阁后身，穿过右翼门即到了。内务府的晚上远没有白天那般喧嚷，零星几个堂内点着灯，不时看到几个人影在堂内来往，偶尔低下头记录些什么。另外一些大门紧闭的应是内务府库房，门上都挂着一把大锁。
　　我站在原地张望，空荡荡的庭院竟不知该去何处才好。
　　“公主，您来了，”循声望去，小景子颠儿颠儿跑到我跟前，满脸堆笑地打了个千儿，开口道：“奴才恭候您多时了，您请。”
　　一听他这么说，我有点吃惊，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春锦姑娘先前儿来找奴才问过，八贝勒爷这会儿还在呢，公主可是有事要找八贝勒爷？”
　　我点点头，忙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小景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把我往后院引，说道：“奴才早前还奇怪，今儿个内务府没八贝勒爷的事儿，他却一直待在这儿，天黑了也未走，原是公主要来的缘故。”
　　我淡淡一笑，一面跟他走着一面问道：“小景子你在内务府哪个司当差的？”
　　小景子挠了挠脑袋，歪头笑道：“奴才是广储司的，八贝勒爷今儿个刚好就在广储司堂内，若非如此，春锦姑娘来问，这么大的内务府人又这样多，奴才也不好去找啊！”
　　我笑问道：“那你今晚上不用当值吗？巴巴儿跑到门口来等我。”
　　他忽然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奴才只告诉您一人，您可莫要告诉别人。若传到内务府总管凌普大人耳朵里，我小景子挨收拾事小，要是丢了差事没了命，家里的母亲和小妹怕是要挨饿受冻了。”
　　原来在宫里当差的多是家道寒酸、只身飘零之人，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诚挚点头。
　　“广储司的差事全在白天，娘娘主子们差人来取些绫罗绸缎、香料茶叶，月初来取宫里例银，到了晚上便要封库，只留值守太监看管，反倒是清闲些。”他停下话儿提醒我看着脚下的路，转而续说道：“有些宫女仗着主子地位不把我们这些底下的太监放在眼里，同为奴才，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春锦姑娘为人诚恳善良，虽是近身伺候公主的人，却一点儿也不摆架子，每次来内务府取过东西，总会说多谢。春锦姑娘比奴才进宫早几年，奴才刚进宫的时候很多暗地里的规矩不懂，不知道发第一个月银子的时候应该给上头管着我们的公公孝敬。有一次被诬陷偷了三两银子，差点被拉出去杖责二十大板，幸亏春锦姑娘知道这其中猫腻，帮奴才把这三两银子补上，这才免了一顿责打。”
　　他说的话我句句相信，春锦在我身边有好些年了，她为人谨慎，行事低调，古道热肠，与人为善，在这后宫中是不可多得的真心人。只是，在后宫里，春锦这样的人不多，小景子这样知恩能报的人亦是不多。
　　小景子继续说道：“公主您素日不来内务府，春锦姑娘走后，奴才怕您找不到地方，于是来到门口等着您。”
　　我心里一热，真诚道：“多谢。”在内宫之中出生长大，实在看到太多人为利所驱，为名所困，为势所役，像小景子这样热情，诚挚的人寥寥无几。宫里的人，谁不是为利而来，利尽而散。原本最纯粹不过的东西在这里被纸醉金迷通通腐蚀，一丝不留。
　　小景子忽然停住脚步，欣然道：“公主到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堂旁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的窗户透出一抹暗黄的烛光，窗纸上映出一个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单薄瘦削，气质高雅，周身宁静却又孤独。
　　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心里像万针所刺，疼痛不已，我往后撤了一步，赶紧用手捂住绞痛的心，猛然抬起头，遥遥望着那个孤单寥落的身影。他还是从容不迫地埋首写着什么，只是这个身影在我眼中却越发模糊。
　　小景子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扶住我，惊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我摆摆手，使劲摇了摇头，再次抬头看向八阿哥的身影，他侧脸的轮廓在我眼中渐渐清晰起来，心里的惊悸也不似先前那么强烈。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景子，他往后退了一步，俯首道：“这银子奴才不能收，奴才为所做不是为了得到公主的赏钱。”
　　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景子，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怅然，他这样的人太过真实，宫里留不住那么多的好心和热情。我蹲在他面前，把银子放在他手里，动容道：“这钱是给你母亲和妹妹的，什么时候得了假回家，记得给她们买些好的吃食和衣物。若你命好，有一日能出宫，定让春锦给我带个信儿，我在九阿哥那里给你谋个好的活计。”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我，等反应过来后，一个劲儿磕头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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