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碎

　　越走越近，能听见锣鼓喧天，两条“金龙”不断盘旋，几只活泼的“小狮子”上窜下跳拱卫着“金龙”，偶尔翻几个跟头，惹得围观人群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因花灯被踩坏积聚在心中的愁雾被消淡了不少，加紧了步子往前挪动，才走了没几步，忽然衣角像是被人拖住，我心里奇怪，顾不上这么多，用手拽了一下，感觉还是没动，我又急又恼，使大劲拽一下，还是没动。我气冲冲回过头，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乞丐瘫坐在地上的破席子上，见我看他，乞丐颤巍巍举起一只破碎的碗，求道：“公子，行行好吧。”
　　我心里念着前面的表演，从袖子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在乞丐的碗里，转身要走，刚一提步，发觉乞丐还是紧紧攥着我的衣服不撒手。我疑惑看向九阿哥他们，他们不出声，低头看着地上的乞丐，似乎是想看看他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乞丐又对着我举起碗，道：“公子，能多赏几个吗，小的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天儿太冷，只想喝完热汤。”
　　刚才给他的碎银子已够他和好几大碗肉汤的，他为何还要伸手再要？我看看九阿哥他们，还是没有反应，想来这样的乞丐应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我从袖中掏出五十两的银锭子，重重放在他碗里，转身就走，心想，这次给你的钱已够你买只猪一家人吃的了。
　　抬步欲走，他又死死地拽住我的长袍下摆，我心里更是困惑不解，想低头看清楚这人的样貌，可他须发蓬乱，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和他脸上的表情，我问道：“难道不够吗？”
　　他不抬头，再次举起碗，哀惨道：“小的见公子出手大方，便知并非一般寻常之人。有些隐情，小的不得不说，小的膝下有几个子女，一家人吃不饱，穿不暖，也无抵挡风寒的窝棚，小的斗胆求公子开恩，赏小的一处遮风挡雨之所，也好让孩子不再挨饿受冻。”
　　我心生恻隐，摸了摸腰包，已是囊中羞涩，平日跟随九阿哥这个大财主出门，倒是很少有带许多钱的习惯。九阿哥他们正低头看着乞丐，我胳膊肘碰了碰九阿哥，道：“可还有银票？”
　　九阿哥一愣，反问道：“人家是管你要钱，你怎的要到我身上了？今儿出门没带够银票。”
　　我斜睨他一眼，撇嘴道：“你少来，别人或许不知，我还能不了解你九爷么，不揣个一二百两银子，你连家门都不出。”说着，伸出手摊到他眼前，道：“快拿来，你看看人家一家人日子都窘迫到何等地步，人家要的只不过是你九爷塞牙缝的一点点而已，有没要你万贯家财。”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听我这么说，掩嘴而笑。我心想，九阿哥向来出手阔绰，也不是抠门儿的主，一二百两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每次出门都是他买单，今儿怎就这么面。
　　九阿哥依旧不为所动，我眉毛一挑，抱着胳膊道：“你若这样小气我可直接上手抢了。”说着，我直接拽下他的钱袋，得意洋洋道：“这里面的银子应该有不少。”
　　十四阿哥捧腹大笑道：“芊柔姐什么时候变成强盗了？”
　　我打开钱袋正要把里面的银子一股脑倒在乞丐的碗里，忽然听见乞丐跟着他们大笑起来，我奇怪地看着地上瘫坐着的乞丐，他大笑不止，紧接着原本一脸铁公鸡样的九阿哥也跟着笑起来。
　　我更加困惑不解，看着哈哈大笑的四个人，拿着钱袋的手停在半空，问道：“我给钱难道不对？”
　　十阿哥笑着摆摆手道：“并无不对。”
　　九阿哥笑得直不起腰来，道：“不对的是我们。”说完，警觉地往四周看了一圈，见周围的人都被舞龙吸引，并没有人特意留心我们一举一动，他这才放心对乞丐道：“你把她刚才给你的钱都还给她罢。”
　　乞丐果真听他的话，作势要把钱给我，我摇头道：“这钱你留着给一家人买些好些的吃食和衣物，安稳度过这个冬天才好。”
　　乞丐坚持要把钱还给我，说道：“公主的心意，小人心领了，小人的一切早已被九爷安排妥当。”
　　我听完他的话往后猛退一步，明明穿着男装，他又怎知我的身份。
　　十阿哥对乞丐道：“快把头发撩起来，让公主看看你真面目。”听九阿哥说完，我越发不解，难不成我认识这个蹲在街角的乞丐？且不说我有大半年没出宫，即便是天天游走在大街小巷的人又有谁会注意到街头衣不蔽体，头发蓬乱看不清样貌的行乞者。
　　可真当我看清他的脸的时候，我才知九阿哥所言确实不虚，我对他的确眼熟，隐隐记得在哪见过，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一面回忆到底在哪见过，一面喃喃道：“你是……”
　　记忆中的一幕与此刻重叠，前年的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我和八阿哥、九阿哥他们一起去郊外放风筝，一声马儿的嘶鸣过后，车子被迫停在闹市，我们下车后才发现拦住我们去路的是一群人，人群中一个人也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他的怀里抱了个女孩。
　　“你是令狐士义？”我掩嘴大惊。
　　“正是。”
　　我带着惊愕的神情转头看向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脸难以置信。
　　九阿哥笑道：“街头乞丐能认出公主，芊柔，你说这事稀奇不稀奇？”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九阿哥和十四阿哥口中要让我看的稀奇事。可是当日九阿哥给令狐士义留下银子后，派人一路跟着，最终把他们父女同王仕隐一起安置在铁门胡同内一处隐蔽四合院中，一应开销皆由九阿哥府供给，按说生活并不窘迫，怎会落到上街乞讨的地步，令狐士义还有个女儿，她又在哪里？我越发不明白了，问道：“你的女儿她还好吗？”
　　令狐士义感激望着九阿哥，道：“多亏了九爷，九爷替我们找到郎中，治好了小女的病，并安排小女儿去一所私塾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小人没有什么本事能把自己和女儿养活，如果没有九爷，小人真的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我点点头，从令狐士义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对九阿哥的感激发自真心，对他来说，九阿哥就是救命恩人。
　　恰在此时，一个人悄悄走近我们，我转头一看，居然是八阿哥身边的常顺，他恭敬扎了个安，道：“奴才给九爷、十爷、十四爷、公主请安，”十四阿哥抬头让他起来，问道：“八哥可有什么话要你带来？”
　　常顺道：“主子说府上已经准备妥当，请几位爷和公主移步府上用膳，”转而看向我，“主子还说，特意吩咐膳房做了芊柔公主最爱吃的膳食。”
　　这么多人在，不好意思直接驳了八阿哥的面子，微笑对着常顺点头，紧接着狠狠瞪了九阿哥一眼，八阿哥怎么知道我跟他们在一起，还特意要我也去。
　　九阿哥对我讨好一笑，正好看到前方观看舞龙舞狮的人群散了，眼瞧着往我们这边走过来的人多起来，他对常顺吩咐道：“回去告诉八哥，我们去一趟‘消息衙门’就去。”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是“消息衙门”，我怎么不记得京城有这么个地方。
　　常顺立马会意，道一声：“是。”好似忽然意识到什么，望着我问九阿哥：“主子让我问一声，公主还去？如若不去，跟着奴才回府便可。”
　　我一怔，听常顺的意思，难不成还不让我去。九阿哥想了想道：“看芊柔的意思，”转头问我，“你想去吗？”
　　我虽不知所谓的“消息衙门”到底是什么地方，听他们这一来一往对话，心里对这个地方愈发好奇，相比现在跟常顺回府，同八阿哥和婉钰面面相觑，别说前面是不知道是什么的“消息衙门”，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去，我对九阿哥点点头。
　　常顺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躬身而退。
　　我们周边的人越来越多，九阿哥蹲下对令狐士义小声道：“见没人注意的时候收了，去老地方。”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装作路过，往乞丐碗里一扔，径自往前走开，接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似乎懂了九阿哥的意思，跟在他身后，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十四阿哥回身拽了我一把，我才悻悻跟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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