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不自知

　　周末来钱塘，在靳家大宅毫无意外地，见不到她。
　　原来工作、生活并无交集的两个人，要相见真是难比登天。
　　曾经一次次相见，她暗地里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央求过多少次。
　　此刻想来分外心疼。

　　后知后觉，大彻大悟。

　　靳家奶奶笑着戏虐：“当初怎么都叫不来钱塘，如今，特地周五提前下班，飙车过来，连周六都等不及，也不知在急什么。”
　　心下了然的诸位都但笑不语。

　　时至傍晚，全家围坐沙发闲聊时，忽有快递送到靳家。
　　江意映签收后拿给奶奶，靳奶奶拆开包裹，是件素色双层真丝旧式旗袍。
　　旗袍线条剪裁精良，领口盘扣精致，裙身还有绣娘一针一线绣成的蝴蝶。
　　很美。

　　快递盒内附有一张贺卡：“预祝靳奶奶生辰快乐，祝您仙福永享，福寿双全。”

　　靳奶奶笑容满面地唤道：“映映。”
　　几年的相处，江意映越发如解语花，深懂奶奶心思，她即刻拨通电话，将手机递予奶奶。

　　接通电话，靳奶奶止不住地夸旗袍好看。
　　叶蕊笑着：“是靳奶奶仪态好，才会衬出旗袍好。”
　　靳奶奶一生顺遂，衣食无忧，加之生活规律健康，她肌肤身材保养得的确是比同龄人年轻十岁不止。
　　叶蕊这番夸赞也在理。

　　“蕊蕊可真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

　　靳奶奶八十大寿是下周，叶蕊特意在这个周末寄来旗袍，一是留有几天时间，可根据靳奶奶的喜好改动细节。二来，她也不想在下周他们阖家团聚时，送来礼物，惹人注意。

　　心下欢喜的靳奶奶盛情邀请：“蕊蕊，今天是周末，你也要休息。让映映去接你，今晚来家里住。”
　　叶蕊笑着推脱：“我爷爷生病刚好，我得在家陪着。”

　　正通话时，助理辛甜火急火燎地进来，门都没顾得敲。
　　跟随多年，光看她一个眼神就知道是十万火急。

　　叶蕊忙说：“靳奶奶我突然有点急事，我们改天再聊。”

　　靳奶奶知道叶蕊平时是真忙，听闻有急事，以为是寻常急事，也未深想。
　　可叶蕊这次倒没搪塞，事情真是格外紧急。

　　两周前，映映介绍某位知名大导演给她。
　　导演要为新戏做服装，因为要求太高，考察了国内诸多服装厂皆不满意，后经映映引荐找来叶氏工厂。
　　导演拿来了类似规格的样衣，叶蕊看过才知，如此高规格的衣服，国内没几个厂能做出来。面料工艺难度极大，印染、刺绣更是需要德国原装进口几千万的机器才能做出。
　　恰好，她们厂里有这台机器。
　　如此，促成合作。

　　因是史诗巨著，自然戏骨大腕，演员众多，档期格外难调。
　　而演员、场地、机器什么都已就绪，只等服装到了便立即开机，制片方着急，多付了百分之十的酬劳，要求叶家工厂日夜赶工，尽快将服装赶出来。
　　一切正常的话，可以按时交付。

　　可到今晚忽然出了意外。

　　刚刚厂里打来电话，说机器忽然死机，强制重启后面料被卡住，刺绣严重跳线，织成的花纹成一团乱麻。
　　机器内部好像有零件断裂，机器运作时有乒乒乓乓的异响。
　　厂里所有技术人员协商、调试许久，可怎么都修不好。

　　情知非同小可，叶蕊飞速赶去郊区工厂。
　　车间技师都守着机器琢磨，裁缝师傅在一旁干等着，看何时能复工。

　　叶蕊问到跟随父亲多年的长辈：“钱叔叔，工程师怎么说？”
　　“几千万的进口机器，零配件太多太复杂，以前从没拆过，现在也没人敢拆装。”

　　让技师开了机器，只听“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忙让关了，叶蕊说：“我记得德国工程师当初来安装机器时，录了全程的安装视频，重要零部件都有备份，还附有德、英、中三种说明书。”

　　这些都锁在办公室保险柜里，钱叔早已命人拿来。
　　视频里安装过程再仔细，可拆和装到底不同，加上牵扯到零部件大小、规格、样式太多太复杂，即便有视频在，技术人员都是越看越蒙。
　　而这几年，机器运作良好，他们会的也只是机器运作和日常保养。

　　叶蕊叫来厂里技术最好的师傅，跟他说：“你尽量试试看，拆坏了不要你赔，不用有压力。”

　　技师这才大着胆子将机器拆了点，可拆开后简直傻眼，不同规格的螺丝、螺帽、钢材部件太多，而且差异极小，对着说明书都很难分辨。
　　就如外科医生看到众多血管，必须熟知每一个功能才敢下手。
　　只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技师，又为难又沮丧：“叶总，我真是没办法。”

　　这是叶蕊学成回国接手叶氏时换的新机器，虽过五年保修期，但付费维修应该可行。

　　叶蕊打电话给德国机器生产方，说清机器目前状况。
　　德国那边听闻，说要五万欧的机器维修费。
　　沙漠中的水再昂贵，不也得硬着头皮买，紧急时刻，哪里顾得那么许多。

　　听闻价格，叶蕊忙说：“没问题。请您尽快安排工程师过来，我们这边十万火急。”
　　工厂售后主管有些为难：“工程师档期排满，要一周后才能安排。”

　　再软磨硬泡，时间上德国那边都不松口。
　　叶蕊说是愿意付双倍费用，希望能尽快。
　　对方似是有所动容，开诚布公跟她解释：“能够维修这台机器的工程师，一个已经离职，另外一个在医院做手术，还有一个在休假，手机关机，公司已经多天找不到人。才招了一个技术维修人员，下周入职，入职后还得先培训。”
　　电话尚未挂断，电视剧制片方每日例行电话就已过来，询问服装进展状况。

　　当时与制片方签署的合同里，注明了若是延迟交付，一天一百万的违约金。
　　制片方也很急，场地、机器已经租好，演员随时进组，如果耽搁着，那边也是一天几百万的耗费。
　　离服装交付只剩十天不到，可机器在此时撂挑子，又没人修得好。
　　方方面面的压力都冲她一人而来。

　　叶蕊极力保持镇定，柔和着跟对方解释：“一切进展顺利，但刚刚机器出了点小故障，工程师正在修，如果后面有问题，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立刻兵分两路，让现场能拿事的众人，分别打电话给各大机器维修商，试图请来他们最好的技师。
　　让厂里几位技师对着说明书、安装视频反复观看，试图找出解决方案。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已至深夜，依然毫无办法。
　　请来的众多技师试了又试，可进口机器国内本就不多，接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拆到稍微深入，内部构造太复杂，完全无从下手。

　　蕊蕊经常很忙，也时常以此为借口，刚刚是奶奶与她通话，江意映没有听到蕊蕊语气，不知这次的事这般棘手。
　　可瞧着客厅里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邵亦轩，此刻的不安连忠犬多多都瞧出来了，多多都忍不住跑去他腿边不住地蹭他的脚以示安慰。
　　江意映不忍心，拨通电话替他打探情况：“蕊蕊，情况怎么样？”

　　短时间，高压力，大量讲话后，叶蕊声音已哑：“映映情况不太好，正在想办法……”
　　江意映正要详问，叶蕊简单说了两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邵亦轩开车绝尘而去。
　　江意映不解。
　　靳豫解释：“轩轩自小喜欢机械，小时候收音机、冰箱等我们能见到的所有机器，都被他拆装着当玩具玩。我的第一辆法拉利，也是被他拆过又装好后，我才开出去的。
　　他对技术的热爱堪称狂热。
　　数学、物理极好，各种比赛拿奖拿到手软，大学读的是斯坦福飞行器空气动力学与制造，也是机械相关，他当初的梦想是为中国造飞机。”

　　有时候坚强是被逼出来的，身后漆黑一片，她无路可退只能孤勇而前。
　　这几年的职场生涯，没人为她遮风挡雨，栽过很多跟头，遇见很多套路，跳进大坑，满身是伤，还得自己爬出来。
　　所有无法解决的事，全都要汇报到她这儿，别人汇报就完事，她不行，什么无解的题她都必须解决，她没有一丝一毫逃避的余地。
　　父母一生的心血，公司厂里上千人的生计活路，都扛在她一人肩上。
　　很难很累，但她没时间哭，必须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带领团队往前冲。

　　咽下所有的苦，叶蕊让辛甜定了宵夜和水果，分给一旁等待的众人。
　　揉揉痛不可摸的太阳穴，大脑仍飞速运转，思考还能打电话给谁。
　　太过专注，都没听闻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那人来到她身旁，同她并肩而站，她才看清来人。

　　叶蕊看到他来当真意外，声音已哑，尽量清清桑子，问到：“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邵亦轩看着眼前略显疲惫，还要咬牙强撑着的人儿，柔声回答她：“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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