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城 一双人

　　旧世界，明洪武十三年冬，朱元璋调集大军出击云南，以扫平元朝残余势力。战争结束后，明军路过昆明，掳走了正在滇池边玩耍的一个十二岁少年—马和。
　　马和被带到南京，阉割成太监后，进了当时还是燕王后来做了明成祖的朱棣的燕王府，后被赐姓郑，史称“郑和”。

　　冷汗已经湿透一身粗衣的初五，此刻脑海里闪过一堆先贤的名字，那一刻，他放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赵高、童贯、魏忠贤、李莲英……一个个伟岸的身影在他眼前略过，华夏五千年的历史沉淀在一瞬间压迫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初五猛然摇了摇头，心里大呼道，搞锤子啊！什么伟岸身影！这些人哪个不是祸国殃民的大太监，老子想他们干嘛！王淑芬你个乌鸦嘴，你这是咒老子吗，去你的东南亚，去你的地瓜，去你的苞米！老子真要变成三宝太监被拉去东南亚看猴子了啊！！
　　眼看着这队伍是越排越短，离自己那里挨一刀是越来越近，初五感觉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不能这样！自己穿越以来虽然没什么远大志向，离成为纨绔子弟没日没夜调戏良家妇女的梦想也还有十万八千里，但是再烂也不能这么莫名其妙被人一刀断根啊，上一世没有结婚，是没机会有孩子，这一世要是补了这刀，就不是想不想要娃的问题了，是妥妥不能要了啊！
　　再者说，这时代的卫生条件，这么拉一刀，能有四成几率活下来就不错了，自己再倒霉催的莫名其妙过掉，当真成了穿越众里最丢人的一个了。
　　现在想逃也是不可能了，四周都是带甲的兵士，没跑出去就得先被这些大兵砍成肉酱。苍天，穿越半年不到，余生就要做一个阉人了吗？
　　就在初五心脏扑通扑通要跳出来之际，老远看到之前那个白面无须的将领从远处走来，经过初五这边的时候，初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集齐全身力气朝那将领喊去。
　　“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是良民啊，大大的良民！”
　　路过的那将领明显被初五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便有些动怒，挥手给了初五一马鞭。
　　“你这憨货，凭空一嗓子要吓死洒家不成，区区匪徒你有何冤屈。”
　　“大人啊，小的真不是匪徒，只是跟我家妹子去县城的路上遇到了官军，才被误当成匪徒啊大人，大人菩萨心肠，就放小的一条生路吧。”这次初五可真是急的要哭出声来了。
　　“聒噪，纵使不是匪徒如何，你二人鬼鬼祟祟骑个毛驴在官道上，定也不是什么良民，赏你一刀送去宫中也算白白便宜了你个憨货。”这白面将领看样心情不是很好，也不太想搭理初五，说完扭头就要离开。
　　“大人，大人，纵使您不相信小的，也断不至于将小的……将小的阉了啊。小的粗通些医术，大人留小的在军中做个郎中也好过让小的做个阉人啊。”
　　“你是郎中？”这将领稍微犹豫了一下，似在思考什么，只一会又显得不以为意，“你是郎中又如何，看你年纪如此，想必也没什么学问，也就是个小小学徒罢了，这城中也不缺大夫，洒家干嘛非得留你。”
　　“大人！大人您别走啊！小的祖上行医多年，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有些门道，刚刚观大人面色淡白，所谓白色属金，乃阳气虚衰，血行无力，脉络空虚，气血不荣所致。我看大人起色，是有肺脾气虚之征啊。”
　　这将领明显一愣，其实他个粗人压根听不懂初五刚刚拽了半天书袋子是什么意思，至于自己有没有肺脾气虚他自己也不甚确定，只是初五嘴里跟炒豆似的迸出这一连串听起来很玄乎的句子，着实吓了他一跳而已。
　　用初五上一世的话来说，那就是，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好像很吊的样子。
　　想想自己最近确实偶感风寒，还有些咳嗽，身边多个机灵的仆人又懂些医术也不是什么坏事，将领想了一会，大手一挥，“好了，那你过来，以后就留在洒家身边好了。”
　　真是一声天籁，初五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一种强烈的劫后余生感袭来，忙也不顾身体已经无力的状态，死命跑到这将领身边，一步也不在想接近那简陋的“净身房”。

　　跟着这将领来到一件大屋子，白面将领自顾自先去脱下罩在外面的牛皮板甲，然后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抬眼瞅了瞅在面前局促不安站着的初五。
　　“你这毛贼，莫要以为洒家是信了你的医术才让你跟着洒家，洒家天生就肤色苍白，什么狗屁的阳气虚衰，倒是你蒙对了一点，洒家确有些感染了风寒，最近有些头痛鼻塞的，正好你来看看能不能给洒家开些汤药调理一番。”
　　此刻已经有些镇静下来的初五倒有些后知后觉，原来自己逃过一劫纯粹是靠运气，只是这白面郎心情好才饶了自己罢了，看来在这世界，自己果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只靠嘴炮是很难在这世界生存，自己之前倒有些太过轻浮了。
　　既然这将领让他给开点汤剂，初五总归是要拿出点本事来扳回自己之前江湖郎中的形象，忙过去又是察色又是把脉。
　　只是这初五之前医术也就一般，又是西医系统出来的，这中医的望闻问切还真是二把刀水平不好意思拿出手，说是把脉，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五分靠学识，五分靠运气，初五看这人鼻塞流涕，咳痰清稀，再看他舌苔又有些薄白，加之头痛身酸的，想到现在正是初春，十有八九倒是外感风寒了。
　　说白了，就是感冒。
　　当即取来纸墨，写下了一个方子：

　　荆芥、防风、羌活、独活、柴胡、前胡、川穹、枳壳、茯苓、桔梗、甘草

　　写这些的时候，初五又想起一直存在的疑问，这世界明明是中古世纪，为什么文字不管写法还是读法都跟他穿越前一模一样？
　　没容得他发呆多思考，那将领已经探上头来，瞅了瞅初五的一手破字，笑道：“洒家不知道你这医术是不是江湖骗子，至少这笔字洒家是没眼看了。”
　　初五面皮有些发烫，心说我哪会用毛笔，能给你扒出字来就不错了。
　　那边的将领还在看初五的方子，眉头又一皱，问道：“你这方子上的药怎得都没个剂量，莫不是要配上他几十斤吃死洒家不成！”
　　初五一慌，脑子里急速旋转起来。
　　我去你奶奶个腿啊，当年学的时候我也就大概记了个配方，每一样药大概就是个四、五克，我去一克是几两来着？好好好，一克好像是零点零二两，一两十钱……那五克就是一钱！
　　感谢小学数学老师，初五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
　　“一钱，每样药都是一钱。”赶忙说道。“三大碗水煎服。”
　　那将领将信将疑的看了初五一样，收起药方，对着初五吩咐道：“好了，洒家现在要休息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当下一夜无事，第二日，这白面将领将领派人到药店抓药时，特意让手下人询问了一下这些药剂的作用。下人回来禀告，药店的人说都是些辛温解表，宣肺散寒的药，并无什么不妥。
　　看来这将领也不完全是个粗人，也是多少有些心思，听闻这药并无什么大碍，便命人拿去煎服。
　　初五刚刚知晓这个肤白貌美的将军姓白，名殊，字永叔。一个武将跟欧阳修的字倒是一样，字里带个叔，大概家中也是排行老三。
　　看着服药后心情还算不错的白殊大人，初五趁机向前询问，看是否也能把王淑芬给救出来，毕竟两人也算是彼此这世间唯一有共同语言的人了，想到王淑芬还被关押在简陋的棚子里，初五也心里很是担心。
　　白殊起先没搭理他，毕竟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每日也忙得很，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牵扯精力。
　　只是四副药以后，这初五盗用上世医书里的名方倒真是起了作用，白殊的病症去除，精神大好，心情十分愉悦的白大人也就顺手把王淑芬放了出来，留在自己身边当了个贴身丫鬟。
　　虽然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总也好过可能沦为军妓的命运，此次脱险后，王淑芬沉默了好多，每日里也是做完自己的活计后便不再多说什么，看样子被关押那几天的所见所闻对她刺激颇深。
　　一日，休整了几天的白殊部人马即将动身返回长安城，这队人马本是京师禁军，此次南下也是因为此地发生了流民暴乱，规模越演越烈，发展到近万人的农民武装，地方的驻军弹压不住才惊动了京师，白殊就是随部前来平乱的一位中郎将。
　　之前初五二人看到白殊部押解的俘虏，其中有不少人是暴乱队伍的领导人物，比起那几条大鱼，初五二人可算是连小虾米都算不上，因此，他们两人的命运其实就是白殊一句话就能决定，真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动身前，几日未与初五讲话的淑芬突然开口：“初五，这次的事，多谢你了。”
　　这话一出倒是令初五有些意外，忙笑道：“你这就见外了吧，我们这关系有啥谢不谢的。”
　　“经过这件事，我明白了，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过天真，想在这世界做个小地主也得有相对平等的社会环境，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普通人的命运竟是这么脆弱的不堪一击，竟如此不堪的被人拿捏在手中。”
　　“哎，你这就消极了，哪个时代我们普通人的命运是能自己掌握的，还不都一样。”
　　“不，不一样，至少，在我们的时代，我们还有抗争，还有靠自身去拼搏改变命运的契机。这里，这里完全是黑暗，毫无光明可言，多少人的一生从出生起便被决定了。”
　　初五动了动嘴唇，把想说的话又死命压了下去，心想跟女人这种感性的生物谈这些好像不太对劲，遂改成了下面一句：“那你要怎么做？”
　　“尽我可能，改变这世界。”淑芬看着前方，平淡的说道。
　　“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肉体凡胎对抗一个稳固的体制。”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你真是欺负人刘伯温不在这个宇宙哈，盗用人家语录也不付版权费。”初五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便又开始讲起他的冷笑话。
　　“初五，谢谢。”
　　这次，淑芬一字一句的说道，仿佛要把这四字刻在心中一样。

　　承平四年春，异世界的二人还在红尘俗世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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