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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命
石老太爷的书房如今成了宁姐儿的练习场,宁姐儿从早到晚关在这屋子里,旁征博引,查阅典籍,连地上都铺满了书册。世子给的那许多书,宁姐儿以前也看过,有些却是难得的珍藏,非大家不能看。
便是寻常做诗写论且还需大量的阅读,宁姐儿此番是要将那八个字一字字解析出来,不仅要提出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有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方法还不能是纸上谈兵,得有可行性。宁姐儿知道机遇难得,卯足了劲儿吸收。
宁姐儿一边儿看书,一边完善自己的想法,还能顺道把字儿给练了,一举三得。许家为着不打扰她,干脆让她住到了石家,只偶尔让茹姐儿过来看看,许仁在家却是把许家重新翻新了一回。
石家药铺准备就绪,选了中元节前的黄道吉日开张。按着新铺开张的规矩,告知一回,也没放炮,是石老太爷一惯的作风。这一日,宁姐儿难得的给自己放了个假,到店铺帮忙。
“二姑娘,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楫子和宁姐儿也熟悉了,楫子娘一做了好吃的,就会想到子溪,今儿一碟儿千层酥,明儿一碗鱼肉丸子,不值钱,可心意却是难得。
宁姐儿接过楫子手里的碗,笑道:“楫子哥,你娘最近可好?”
楫子也不认生,把东西给了宁姐儿,捡了门边的扫帚便开始扫地。听得宁姐儿问便道:“她很好,就是最近镇上人少了,娘和奶想着干脆推了摊去码头上,那儿人来人往的,比镇上要好些。”
宁姐儿正整理药柜,笑道:“你娘就是聪明,一个小食生意,眼看就要没了偏给她盘活了。”说着又往里头喊道:“师兄,给楫子哥打碗井水,瞧他出了一身的汗。”
子溪从里边儿端了碗井水出来,递给楫子道:“你最近可有习字?”楫子咕咚一气儿把水喝了,抹了嘴笑道:“二少爷,您给的字贴我都在练的,只没多少时间,写得不多。”
子溪也不强求,农家的孩子本就少有识字的,可楫子家又不一样,他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子溪瞧着可怜,便临摹了字帖给他带回家去练,识得多少算多少。
楫子帮着做打扫,宁姐儿和子溪都在收拾药柜,石老太爷和京城来的家仆在内院里说着什么。
天儿热得坐着就能冒汗,宁姐儿坐在店里摇着扇子,突然外头一阵叫声:“姐儿,姐儿,桂花姑娘来了。”是招弟的声音。
宁姐儿立起身来往外一探,来的不仅是招弟,还有桂花。宁姐儿瞅着桂花是一路跑来的,身上的衣裳湿了个透,头发丝儿直滴汗。宁姐儿赶紧拿了帕子给桂花:“什么事如此着急,赶紧擦擦。”
桂花不接帕子,却拉了桂花的手:“我爹......”喘着粗气,眼里尽是害怕。宁姐儿知道出了事,拉了桂花坐下道:“你慢慢儿说,你爹怎么了?”
喘得两口气,桂花总算能说话了:“我爹受伤了,我奶也伤着了,晕.迷不醒,姐儿帮我。”
宁姐儿听她说得糊涂,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子溪赶紧问道:“伤哪了?”
桂花道:“我爹伤腿上了,流了好多血,是他们抬回来的。我奶,我也不知伤哪了,反正人昏迷了,吐了好多血。”
子溪忙叫了小四儿:“把药箱拿上,顺便告诉老太爷我瞧去了。”小四儿背了药箱出来,子溪又检查一番,从药柜上匆匆拿了凑齐,把药箱交给小四儿,转身对桂花道:“你前头带路。”宁姐儿忙要跟上去,子溪急道:“你就别跟着去裹乱了,在店里看着。有消息我让小四儿带回来。”又对楫子道:“你在这儿待会儿,别让她一个人。”
楫子点了头,说道:“二少爷快去,店里有我。”
原是桂花爹和叶大娘去给人杀猪,原本做熟了的活儿,今儿却没把那猪绑实在,刀子还没完全下去,那猪死命的挣脱,桂花爹一个手滑,刀却落到了自个儿腿上,霎时间鲜血直流。那猪后脚一蹬,正好踢在了叶大娘心窝子上,立时便捂了胸口倒了下去。
众人哪还管得了猪,赶紧着把人送回了叶家。原是请人来杀猪,不想闹出这样的事儿,只怕还会出人命,那来的人也不敢走,等着官府的人来说个清楚。
子溪去时,桂花爹已经躺在床上,腿上的伤也粗略做了处理,子溪稍看一眼,桂花爹脸色卡白,是因着流血过多造成,子溪觉得暂时没有大碍,便又去看叶大娘,却见叶大娘嘴唇已有些发紫,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翻了眼皮儿,又看了伤处,无力的摇了摇头。救是救不活了,只等着叶婆子落气,她这一辈子便算完了。
此时官府的人也来了,带头的却是许老爹,进门见是子溪,也不寒喧,直问道:“如何?”
子溪摆头道:“伤在内,出血过多,救不过来了。另一个不过是刀伤,止了血,若不伤筋骨,当无大事。许老爷您先问着,我去看看那位。”
许老爹点了头,说道:“来人,把事儿说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许老爹这边审着,子溪那边也忙着查看桂花爹的伤。
检查下来却是已伤了脚筋,只怕难已复原。小四儿拿了药箱,把子溪备的药拿出来,子溪接过药,给桂花爹敷上,又道:“伤了筋脉,便是把筋续上,也不可能完全康复,若是多做复原,走路当没问题。”
桂花娘一听便又哭了:“叫你别去,这两日我眼皮就一直跳着,就晓得要出事,你偏不听。”桂花爹早就疼得晕了过去,哪还听得桂花娘哭闹,只桂花抱着弟弟上前安慰道:“娘,爹还在就好。”
外头早围了多少人看热闹。有那知道叶婆子为人的,低声儿道了句‘活该’的话。“从没听过屠户被猪给踢死的,她这便是自做孽不可活,让她平时嚣张跋扈,老天爷收拾人不过是差些时日,恶有恶报。”也有那不知情的人,看着这一家唯一的男人断了腿,老太婆又去了,年轻的媳妇带着两个不醒事的娃,看着都可怜。
许老爹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是一起意外,并无涉及其它,只毕竟叶家是去做事,又一死一伤,那家多少得给些补偿得,药费和丧葬费自然是少不了的,还得给些小孩子的抚养费,统共算下来也不过一二十两。那家人能养猪就不算穷,能用几个钱了事就好,就怕叶家死缠了不放,就不好办了。
子溪检查完,到得外头看许老爹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对月娘交待了几句便回了。许老爹把人都哄散了,又自个儿摸了银子出来,对月娘道:“要给他治伤,还要办丧,一二十两也余不下什么。这五两银子是我自个儿给你家的,好好操持着,你还有两个孩子。”
叶大郎伤了腿,月娘的伤心自然半点不假,叶大郎虽怕母,待她不算好,可也不差。可要说叶婆子死了她却是半点儿不带心疼的,面儿上不能带出来,心里却实是松快了不少。
月娘没有接银子,推了道:“许老爷,有那些银子便够了,一时还倒不下去。”
许老爹肯给这五两银子,为的肯定不是好心,不过是他才将上任,博个名儿而已。可别人不接,他也没有硬塞的道理,便道:“若有任何不便的,到镇上寻芸娘,于公于私我们也不会看着你们娘仨落了难。”
许老爹笑笑,摸了桂花的头道:“丫头,是个聪明的。往后家里若有事,就去找宁姐儿,她是个鬼灵精,什么办法都有。”桂花含泪点了头。
出这样大的事儿,桂花和她娘头一个想到的不是娘家,却是芸娘和宁姐儿。月娘在叶家过了这些年,为着那些有的没的委屈,更因着叶婆子的为人,与娘家早生份了。可毕竟不是娘家,叶大郎又还不能下床,少不得还得让娘家兄弟帮衬着下葬。
子溪回了店铺,瞧着宁姐儿正望眼欲穿的往外瞧着,一瞅见子溪,便上前问道:“怎么样了?发生了何事?”
子溪实是有些疲累,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疹,便遇到个救不活的,感觉很有种无助感。子溪进了屋,坐到桌边喝了水才道:“那老婆子死了,男的腿上的筋差一点儿就完全断了,便是救回来,只怕以后走路也是跛的。”
宁姐儿眉头拧得老紧,问道:“你说叶婆子死了?”
子溪点点头道:“药石无用,如今也只剩进的气儿。拖不过晌午,这人就会断气。”
宁姐儿一时没了话。原先是盼着叶婆子死了才好,可真死了,宁姐儿却又高兴不起来。叶家一死一伤,只剩下月娘一个人,两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叶婆子再是讨厌,她与她儿子也还是月娘的靠山。
如今靠山没了,月娘怎么办?桂花怎么办?
宁姐儿叹了声,嘴里念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愿月娘经了此事后能立起来。屠户的孩子,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桂花要怎么办?
子溪心中郁郁,两人在桌边儿坐着,脸上都不大好。石老太爷从内院出来,看这两孩子的模样,便道:“生死有命,做大夫也不见得就能救了全天下的人。你得习惯这些,生老病死再是正常不过,有的药石不能救,有的却是你救活了她,她却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石老太爷也坐下,对着宁姐儿道:“你那篇分流论,我瞧着不错,可写完了?”宁姐儿日夜都在冥思苦想,单这篇分流论都不知改过好几回了,昨儿才将将初成,不想石老太爷竟已看过了。
宁姐儿笑道:“爷爷惯会偷看。不过那只是十之一二,我正担心着这样下去,一月之期怕是难为。”
石老太爷听这才十之一二,不禁意外,这要真写成了,堪比水利大臣所作,要藏还是要扬?
宁姐儿道:“爷爷别想说往外头说去,便是能成书也还不能传了出去。”她现在还这么小,说好的琴棋书画文史政经,可都还刚起步,少说也得三四年后慢慢儿的散出去。
石老太爷意外:“你不准备给世子?”
“您当他真等着我一个小姑娘?到时要给也只能给些思路,具体的做法还得再参详,最好能再沿九江走一回,有了具体的数据才好说话。”宁姐儿自有打算,便是心中有些想法,也不能一气儿都给出去。再者,如此一个大工程,哪是一月两月能成的,她要学习,世子手下那帮水利大臣也得求证,都还有漫长的过程。
石老太爷于水利是个门外汗,看着宁姐儿那些论证已是觉得上好,如今似乎也摸出点脉来,笑道:“嗯,如此稳重甚好。不能急功近利,否则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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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桂花要过一段苦日子,很苦
桂花是个好强的女子,她不要别人的施舍
桂花是宁姐儿唯一一个不想利用的人